emo背后其实不必垂头丧气

一、

浔阳王世子今日来请见夫人。

夫人是明明第一次见他,却与他聊得分外投机。喜得人家走时走路都带飘。

但他不知道,如此满怀忐忑地来,开开心心地走的,并不止他一个。

昨儿个是秦王世子

前儿个是永安侯世子

……

多如夫人鱼塘里养的锦鲤。

夫人一伸手,它们就眼巴巴蜂拥而至。

夫人新寡,求娶者就踏破了门槛。

这是件值得高兴的事,阖府上下的悲伤氛围都被冲淡了不少。

除了孤。

因为孤就是那个“仁弱不堪、配不上夫人仙姿玉貌”的“亡夫”。

:)

小字注:以上对孤的不实描述为浔阳王世子于今日午时三刻所说。

又注:此子狼子野心,待孤“复活”,必杀之!

气死孤了!!!

孤的尸骨还没寒呢!!!

你个狗东西就在孤的夫人面前说这种话!还妄图勾搭她!您配吗?!

气死孤了气死孤了气死孤了!

但再生气也没用,孤在世俗意义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唉。

孤只好忧愁地继续雕刻簪子。

最近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干点能干的。

夫人最近偏爱芙蓉花,孤得趁着夏天结束之前给夫人做出来一套头面。

二、

孤的假死计划安排得天衣无缝。

父皇和孤一起合谋拔除潜藏在王朝中的毒瘤。孤负责假死钓鱼,父皇负责后续的抓鱼、捕鱼、杀鱼等一切事宜。

父皇没有太详细地告诉我相关谋略,他只是怜爱地摸了摸孤的狗头,“儿啊,你把这一件事做好就行了。”

于是孤完美地表演了什么叫中毒身亡。

那天夫人正陪着孤用膳,看着孤口溢鲜血地倒下。

她震惊、惊恐、恐惧!

她还哭了。

她真的好爱我。

呜呜。

闭眼前,孤又心酸又喜悦的想。

就是到时候真相大白,恐怕要多准备点搓衣板。男子汉大丈夫,被夫人罚跪时一定要干脆,啪地一下不要犹豫。

亲测至少可以换得夫人怜惜的一瞥。

与父皇合谋时,孤哪里都放心。毕竟父皇的智商,十个孤都比不上。他想做什么事,鲜少有办不成的。

孤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夫人。

夫人与孤情比金坚。孤早逝,夫人必然大受打击,怕不得大病一场。

这不行。

孤告诉父皇,孤就是死了,夫人也得享受太子妃的一切待遇。太医院要随时待命,不可怠慢了她。

父皇点头。

孤又想到,夫人父母早逝。孤“亡故”之后,夫人少了依仗,怕不得有狗仗人势的捧上踩下欺辱她。

孤一想到她受委屈的场景就心如刀绞。

父皇喝了口茶,漫不经心道,“那朕就认她当义女好了,封为公主。朕和你母后继续做她靠山。”

孤瞳孔地震,“难道孤假死之后不复活的吗?!”

恋人变妹妹。

段誉竟是我自己。

父皇老神在在,“你可以考虑换一个太子妃,尝尝新鲜感。”

孤死鱼眼,幽幽道,“孤要告状,孤要告诉母后,您喜欢新鲜,呜!”

父皇一把捂住了孤的嘴,眼神凶恶。

孤知道,孤敢这么告状,父皇就敢让孤假死变真死。

父皇冷笑一声,“说不定,她想换一个呢。”

孤也冷笑,父皇他根本不知道夫人有多爱孤!

孤又叽叽歪歪了半天,力图解决夫人未来可能出现的任何问题。

孤假死却不告知夫人,已经伤害了她,孤不能再让她受别的委屈。

一个时辰后,

孤被父皇踹了出来。

孤捂着屁股一步三回头,想想还是不放心,继续叮嘱,“父皇,您得找人看好了自秋,儿臣怕她到时想不开。”

孤眼泪汪汪,父皇嘴角抽搐。

“她不会的。”父皇隐晦道。

呵!

父皇他根本不知道夫人有多爱孤!

三、

元嘉十六年三月,太子中毒不治,薨。

皇后与太子妃悲伤过度,双双病倒。今上震怒,下令彻查京都。

一时风声鹤唳,皇族世家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一不注意惹了上头不高兴就被殉了太子。

皇后仁厚,太子丧期过后就为太子妃求了诰命,并恩准其可以再嫁。

淳华宴上,当着京都各家夫人的面,皇后牵着前太子妃、现二品诰命清平郡夫人的手,哽咽道,“你在本宫膝下长大,本宫待你同稷儿是一样的。稷儿已经走了,你却还年华正好。本宫怎么忍心让你为他守寡,孤苦一生。若有心仪的,你不必有顾忌。”

婆媳俩相拥而泣。

皇后身体本就不好,太子的亡故对她打击很大,自三月起病就再没断过。

今上后宫只皇后一个。皇后病倒了,其管理的庶务总要有人接手。

皇后拖着病躯,求陛下令清平郡夫人代为管理。

皇帝准了。

这怎么合规矩?

谏臣哭着喊着“陛下不可啊!”

抱着柱子哐哐砸头,大有撞死在这里的气势。

陛下露出和善的微笑,“那爱卿你来管理朕的宫务?”

谏臣松开了手,后退半步,擦干挤出来的眼泪,闭上嘴巴。

前儿媳代管陛下家事已经令朝野议论纷纷,未尝没有大胆者戏称当今为唐明皇第二。

这时候,他一个男人进了陛下的后宫,这不是让陛下本就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吗?

谏臣打了个哆嗦。

他俯身行了个大礼:“臣不可!臣知错!陛下圣明!”

今天也是陛下考虑的好臣子呢。

四、

叶自秋奉诏入宫,名义上是为皇后侍疾。

“秋秋来了。”外界传闻病得只剩一口气的皇后娘娘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正好,这案上的一大叠子宫务还没处理呢,你看着办哈。”

她斜倚在凤塌上,伸出手欣赏指甲上新染的丹寇。虽然已经年过半百,但这位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皇后娘娘依然保留了些许少女的天真和娇俏。

叶自秋笑了笑,她没推辞。

帮惫懒的皇后娘娘处理宫务是她及笄后常干的事。成为太子妃后,娘娘更是变本加厉,恨不得直接过上退休生活。

以前为着这事,太子和皇后娘娘没少对线。

宫人们都被挥退了。

叶自秋一边批示一边和皇后娘娘小声闲话。

皇后略带些八卦地和她咬耳朵:“听说今儿个浔阳王世子去了你那儿,怎么样?”

叶自秋皱眉:“嘴里不干不净,不足为患。”

她想起对方对李稷的评价,心下更是不喜。

皇后嗔了她一眼:“本宫不是问这个。”她仰身躺下,笑道,“听李钧说某些人气死了,默不作声地记他的小本本。”

李钧是今上的名讳,如今全天下敢这样连名带姓称呼他的恐怕只有皇后一个。至于“某些人”,指的显然是假死的李稷。

叶自秋想起那个幼稚鬼抿着唇记小本本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几声。

“他还不知道是你们公媳两个联手设的套呢。”皇后叹道。“我怎么生了这么个傻儿子。”

后半句话,叶自秋听了十几年已经免疫了。

她只回了前半句:“殿下生性纯良,有的腌臜事便不必都过他的耳朵。”

此事事关重大,叶自秋与元嘉帝一同策划了几年,最终才敲定了方案。就连皇后娘娘一开始也是瞒着的。现下宫殿里虽只有她们二人,保险起见,叶自秋亦不欲多说。

她换了个话题。

只要叶自秋愿意,她能让大部分和她谈话的人都顺着她的话走,更何况是对无比了解的皇后娘娘。

皇后果然高高兴兴地和她聊起宗室的八卦,把至今还藏身在密室的亲儿子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叶自秋处理完事情起身告辞,皇后才想起来今日到底想要和她说什么。

她先是哼了一声,“你可真是跟着李钧学坏了,牵着人走。总有一日我得教训教训他。”

她挽住叶自秋的手,就像叶自秋小时候一样把她搂进怀里。

“秋秋啊,有句话本宫说的是真的。”她轻轻抚过叶自秋的发,“你和稷儿都是本宫养大的,在本宫眼里,你同他并没有什么分别。有句话,你出阁前,本宫曾问过你。如今,本宫再问你一遍。”

“你到底是不是因为心悦李稷才嫁给他。”

“本宫年轻的时候嫁给今上,看上的就是他没有继承大统的希望,指望着做一对富贵闲人。哪想到后来。”她叹息了一声竟有些愤愤的意思,“深宫是很寂寞的。秋秋,若不是稷儿缠着你,你到底愿不愿意陪着他困在这座高墙里。”

“如今呢,也算是个机会。你若是反悔还来得及。”

皇后娘娘语重心长:“你和李钧一样是心思深的,我总是摸不清你们这种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是秋秋啊,人生就这么短短数十年,你还年轻。若不是出于深爱,我怕你们日后都会后悔。”

叶自秋心里咀嚼着皇后娘娘的话,心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同样的话,若是陛下朝她讲。她早就跪地表明自己对李稷坚贞不渝、绝无他想了。

可是皇后娘娘不一样,她把她看成亲生女儿,很多不当讲的都推心置腹地同她讲。

叶自秋像是回到了被李稷求娶的那年,同样的问题和思虑。

她同李稷并不合适。叶自秋不止一次心里这样判断。

但是、但是。

感情二字或许从来就不按照合适二字发生。

李稷“亡故”后,叶自秋搬出了东宫,现居在多年前的叶府。

刚进府邸,穿着门房服饰的侍人从她身旁擦身而过,袖里就多了一个木盒。

叶自秋回房后打开一看,一只栩栩如生的芙蓉花簪躺在盒里。

熟悉的刻工。

真是冤家。

叶自秋认命地叹息。

她想起当年李稷求娶她时的场景。少年郎挺直腰杆跪在父皇面前,死活都不肯松口,“孤只喜欢她一个,父皇要是不同意,孤就不起来。”

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伎俩,这家伙没皮没脸地使了个遍,硬生生把一言九鼎的陛下磨得没脾气。

愿望成真时,他激动地哭鼻子,小狗一样凑上来亲她。

她被咬得嘴疼,又羞又恼:“李稷,你会不会啊?”

少年郎理直气壮地撒娇:“不会!秋秋多陪我练练嘛。”

他又缠上来。

五、

叶自秋六岁扶着父母兄长的灵棺入京。

满城素缟。

帝后携年幼的太子亲自出城迎接。

皇后娘娘在叶自秋母亲棺木前哭到昏厥。而叶自秋只是沉静地跪地拜谢帝后厚恩。

她没有哭,她的眼泪早就哭干了。

她现在只想带着爹娘、带着哥哥回家安葬。至于以后,她没有想过。

皇后娘娘清醒后,红着眼睛在叶母灵前发誓,此生无论如何都会照顾好自秋。

她推了一把小太子:“稷儿,这是秋秋姐姐。以后要好好相处。”

年仅三岁的小太子什么都不懂,他或许还被母后这几天的悲痛吓坏了。

他怯怯地藏在母亲身后,只露出一个头来,努力地发音:“啾啾、秋姐姐好。”

叶自秋回礼:“殿下安好。”

亲人的血让她一夕之间长大了,她收起了天真和骄纵,变得沉默安静。

皇后娘娘是个顶好的人,叶母还在时,叶自秋就曾随母亲见过她几面。

她无疑是京城贵妇人们最艳羡的对象,曾经多年无子,皇帝依然一心一意地待她,从不看旁人一眼。后来有了太子更是被宠到天上去。

更可贵的是,自个儿的日子过得舒心,皇后也不介意对旁人好,是出了名的良善宽和。

皇后同叶母是手帕交,如今对旧友的孤女更是怜惜。

叶自秋不得不承认,皇后待她的好,亲子也得退一射之地。

皇后娘娘总有说不完的睡前故事,她说那叫童话。

娘娘搂着她同她说异国的公主们,故事里的女主角历经艰难险阻总是和王子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了。

娘娘说:“秋秋就是我的小公主。”她怜惜地拂她的额发。

叶自秋曾经暗暗担心小太子会不高兴,但是小太子只是乖乖的蜷缩在一旁,半点不怨怼她抢占了母亲的怀抱。

他睁着葡萄一样的眼睛,安静地听故事。

直到听到故事的结局,他才骄傲地举起小短手:“窝、我是王子唉!”

“李稷,你怎么还不睡?”皇后娘娘骂他,一看怀里那个,得,也还睁着眼睛。

她只好无奈地再起了一个故事的头:“从前,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活泼可爱的蓝精灵……”

小太子戳叶自秋,胖嘟嘟的身体凑过来小声问她:“什么是精灵。”

叶自秋也不知道,但她到底比小太子年纪大些,回忆起上个故事的矮人迟疑道:“应该和人差不多,但是比较矮小?”

她不该理小太子的,他就是个十万个为什么。

皇后娘娘一边讲,他一边自以为小声的问叶自秋。

看来从前从来没有人能和小太子一起一边听故事一边讨论,他兴致勃勃。

兴奋到皇后娘娘都停住了,他还在大惊小怪、大呼小叫,啾啾姐姐叫个没完。

“李稷,你还听不听了?”皇后娘娘面无表情。

小太子一惊,捂着屁股像只小鹌鹑一样往叶自秋怀里拱,小手拽着她衣襟,大喊:“稷儿睡着啦!”

皇后娘娘被逗乐了:“臭小子,快出来。”

被抱住的叶自秋僵住,她迟疑了会儿,才轻声对皇后说:“娘娘,无事。臣女来照顾殿下吧。”

她拢住怀里的胖娃娃,学着记忆里母亲待她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怀里的大概是个猪崽,她还没拍两下,呼吸声就均匀了起来。

他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她的头发。

叶自秋有点尴尬,她只是想在皇后面前表现得友善懂事一些,哪想到一接手就抛不出去了。

抬头一看,皇后娘娘更尴尬。

二人相视无言。

“秋秋也睡吧。”皇后想了想二人的年纪觉得没什么,轻声哄了哄叶自秋,“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只要本宫在一天,就不会让你受委屈。”

在她温柔的目光中,叶自秋看见了母亲。

她的眼眶有点红,半晌才嗯了一声。

六、

叶自秋在坤宁宫偏殿住了下来。

太子年幼,也还养在母亲身边。他并不讨厌,天真烂漫又可爱,像一颗糯糯的小团子。

只是有时候看着他们一家人其乐融融,叶自秋会沉默地退出去。

她仰着头看天空。

以前父亲也会把她放在自己脖子上骑马马,哥哥打猎回来会悄悄从袖子里给她掏出一只可爱的小兔子,母亲会一边骂父兄一身臭汗的回来不要粘着闺女一边拿着香香的小帕子给她擦脸。

叶自秋已经到了知事的年纪,她又早慧,心思细腻而敏感。

皇宫很好。皇后娘娘把她当亲女对待,严禁手下的宫人搬弄是非在叶小姐耳边说些不该说的,唯恐引起她的伤心事。皇帝更是直言会给叶将军一家一个交代,目光沉静而威严。小太子可爱和善。

叶自秋知道,已经没有比这更好的去路了。

可是这不妨碍她更怀念自己的家。

宫墙里看见的天被高墙飞瓦拘束得方方正正,不如漠北的天和草原一样一望无垠。

叶自秋被身后的力道攥着回过了神。小太子学着她看天,脖子仰得和鹅一样,秘密道:“是有什么好看的吗?”

“殿下好。”她问安。

小太子脸皱在了一起,纠正道:“不是殿下,是,是……”他想了半天,煞有介事道:“是王子!”

这有什么区别。叶自秋无语。

看她不理解,小太子急得跺脚:“姐姐好笨!”

这句话说得倒是顺畅,“好笨”二字甚至颇有皇后娘娘的风范,看来没少这么被骂。

小太子已经比划上了,身体一扭一扭的。

叶自秋看懂了。她有点感动又难得有些坏心眼,偏偏不开口说。

于是小太子继续他的表演,连说带比划。小小年纪,记性倒是不错,把皇后娘娘的童话故事差不多都转述了出来。

他想表达: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所以姐姐是公主,我是王子啦!才不是什么人人都可以喊的殿下。

小笨蛋都没有思考过,王子和殿下之间的关联。

表演持续到皇后娘娘笑出了声。她笑得毫无仪态可言,整个人都倚在陛下身上,十分之夸张。

陛下无奈地半搂住她,眼中也满是笑意。

叶自秋有些无措,她担心这么戏弄小太子,帝后会生气。

小太子也呆滞住了。他倒不觉得自己手舞足蹈很丢人,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被嘲笑了。

他像个小炮弹一样一头扎进叶自秋的怀抱,气哄哄地控诉:“他们好坏哦。稷儿不喜欢他们了!”

叶自秋沉默了。

皇后笑得愈发嚣张。

和同样无言的陛下对视了一眼,叶自秋老气横秋且大逆不道地想。

都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

有这样傻白甜的继承人,这个国家真的不会完蛋吗?

七、

李稷的胆子不大,皇后娘娘讲到女巫鬼怪等配角时,他比故事里的女主角还要惊恐,双手双脚划拉着往叶自秋怀里钻,一边钻一边拍自己的胸前:“稷儿不怕,稷儿不怕。”

叶自秋这辈子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她四岁同母亲去漠北,那里的儿郎会走路的时候就会骑马了。

这样水做的男孩,她还是第一次遇见。

但是看着小朋友一边忙着拍自己,一边还要拍拍她,小声嘀咕:“姐姐也不怕。”

她又觉得太子这样挺好的。

她说:“我不怕。”

小太子瘪了瘪嘴,想了想又开心起来,大声说:“好哦,那你要保护我!”

皇后娘娘笑得花枝乱颤。

小太子和叶自秋的感情日渐亲厚。

他是陛下年近四十才得的宝贝,千娇万宠的长大,什么人在他面前都过分谨慎,把他当成玉做的娃娃。

小太子总是嘟着嘴喊没意思。

现在好不容易来了个不把他当成宝贝的玩伴,他稀罕极了,一天到晚粘着叶自秋。卖乖地时候喊她姐姐,搞怪的时候故意“啾啾、啾啾”地喊。

叶自秋不理他,他也不气馁。

有时候,叶自秋觉得这小屁孩相比于其他世家同龄的继承人,属实是快乐过头了。

皇后娘娘心大,说什么小朋友就是该快快乐乐的。

皇帝也纵着,给太子找太傅的事一拖再拖。

本朝世家子弟大多三四岁就开始启蒙,五六岁便有神童之称的不在少数。李稷硬是拖到五岁才开始破蒙。

入学的第一天,李稷很兴奋,拽着叶自秋的手一路小跑到弘文殿。

大抵皇帝也知道儿子没半点基础,暂时没给他找伴读。弘文殿只有他们和淳于太傅三人。

双方行礼落座。

淳于太傅摸不清皇太子的水平。陛下只是含蓄道:“朕对稷儿偏疼了些,平日没教过什么东西,先生不必讲过于艰涩的。”

啊这,没教过多少到底是教了多少。淳于贤试探着以五岁世家孩童的平均水平讲起。

先说《诗》吧,他想,不学《诗》何以言。

淳于先生不愧是当代大儒,他讲得深入浅出,叶自秋听得很认真。

突然袖子被人扯了一下,小太子小声喊她:“姐姐,我不会写。”

他也知道丢人,小脸通红。

用来记笔记的宣纸上赫然只有几个简单的汉字,最离谱的是,李稷两个字他也只写了个姓。

叶自秋默然。

她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小手,没帮他把名字填上。

小太子坐立难安,听得魂飞天外,终于熬到了一个时辰后的休息时间。

叶自秋拿起他的笔记去寻太傅,“先生,学生这里没有听懂。”她指了指。

淳于太傅顺着她指尖一看,只有一个“李”字,再看小太子的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

他朝叶自秋点点头:“臣下堂课再讲这个问题。”

休息时间过,先生取了卷《千字文》,温和道:“我们先学这个。”

小太子总算喘了口气。

放学时,李稷晃着叶自秋的手,快乐已经完全被学习吞噬了。

他委屈巴巴地给自己挽尊:“可是,稷是真的很难写嘛。”

“嗯。”

李稷悄悄觑了姐姐一眼,她神色平静,并没有嘲笑的意思。

他这才又恢复了点生气,仰着脸朝她笑:“咱们回去后,姐姐要教我写哦。”

“好。”

淳于贤前脚刚送别自己的学生,后脚就被御前的曹公公请了过去。

他一五一十说了两个孩子的表现,惭愧地请罪:“臣教导不当,请陛下恕罪。”

皇帝心里有点尴尬,他轻咳了一声,亲自扶起太傅:“是朕教导无方,先生屈才了。怎么教书是先生所长,先生定夺便是了。”

夜间帝后二人叙话,元嘉帝有些懊恼:“我们确实是太宠着稷儿了,平日里没人说,我倒是第一次知道像稷儿这样年纪的,好些孩子都能作诗了。”

皇后不以为意:“稷儿今天还缠着秋秋教他识字写字呢,慢慢来便是了。这个年纪作诗。”她笑了一声,“好些都是亲友代作博个名声。”

她轻叹道:“等稷儿长大了,要他忙碌犯愁的事还多着呢。他这么乖巧,趁着年幼,多给他些快乐也没什么。”

元嘉帝只好咽下喉间未尽之言,转而提及:“自秋倒是生性聪慧,玲珑心肠。”

“那是自然,很照顾弟弟。”皇后与有荣焉,“等等,李钧,你想什么呢?”

她锤了丈夫一拳,“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别瞎打算。”

元嘉帝牵过她的手亲了一口,嗓音藏在唇齿间,没说应不应。

八、

小太子明显感受到了父皇态度的转变,骨子里,他是有些怕威严的父亲的。

父皇一考察他功课,他就紧张的手抖,眼睛滴溜溜地转向母后。

可是这个时候连母后也不会救他,她别过眼睛不看儿子。

父皇嗓音严厉,恨铁不成钢:“几岁了?还一紧张就看你母后。”

李稷吸着鼻子,他也想坚强一点,但是一看亲爹的黑脸就忍不住缩脖子。他只好望向姐姐。

虽然比他也不过大了三岁,但是姐姐比他沉稳太多。看着她,李稷就像被感染了一样,心绪平静了些。

他勇敢回复:“五岁!”

皇后先笑的,其后殿内笑了一片,叶自秋也忍不住扬起唇角。

小太子摸着头也憨憨地笑了。

然后因为背不出书,被亲爹一顿揍。

夜间休息,趁着宫人不注意,他悄悄摸到叶自秋的床上,小声抱怨:“是父皇以前没有教过我嘛。”

“嗯。”叶自秋摸他的头。

他一下就放平了嘟起的嘴,笑得两眼弯弯:“我会写我和姐姐的名字了,还会了好多好多字。”

“嗯,好厉害呢。”叶自秋哄他。

小太子拱进姐姐怀里,“那稷儿好棒呢,要抱着睡!”

“下去。”叶自秋瞬间冷漠。

男女七岁不同席,她八岁了,不能由着弟弟。

被赶下床的太子抱着小被子眼泪汪汪,提前预告:“我要闹了哦。”

姐姐背过身不理他。

小太子想起来最近痛苦的学习和父皇的严厉,现在连姐姐也不纵容他了。他悲从中来,抽抽噎噎地哭了:“呜呜呜,你们都说男女七岁不、呜呜、同席,孤还没有七岁嘛!”

“我才五岁!”他伸出一只小手。

叶自秋怕他太大声把已经休息的帝后引来,最终还是妥协了。

“就这一个晚上。”她警告他。

“嗯嗯嗯!”小朋友快乐地蹬掉鞋子上床,麻溜地躺下,怕她反悔似的火速闭眼。

“”我睡了哦。”他说。

一年后,皇帝正式着手给李稷招伴读,都是些精心挑选出来的忠臣之子,同时下令出身宗室的适龄孩童也一并送来陪太子读书。

叶自秋明白,这是要从小就给太子培养班底并且塑造竞争环境。

王朝的主人,不能是一头温顺的羊。

她不动声色地给小太子创造和伴读们交流的机会,一点点放手,让小太子有自己的交友圈。

陛下朝她赞赏地颔首。

没想到李稷这时候倒是聪明了,他没几天就发现姐姐不再只和他一个人呆在一起,她会同秦王世子谈笑风生,会同淳于大人的孙儿一同探讨课上讲的文章。

他们讲的都好难,李稷听不懂。

他第一次认识到,姐姐好聪明的。她从前只是陪着他装作不懂,但是现在新的哥哥们来了,她就不陪他了。

他难得骄纵一回,狠狠地瞪抢姐姐的坏蛋们,一把拽走姐姐,奶里奶气摆出自己最可爱的样子:“我这里不懂。”

姐姐看了一眼,温和地说:“我也不大懂,殿下问问淳于玉好不好?”

李稷呆住,他难过地想掉眼泪:“你骗我。”

小太子闹脾气了。

他自顾自生闷气,皇后娘娘怎么劝,他都缩着身子不说话。

皇后急了,她大声:“李稷,你又怎么了?”

李稷也大声:“谁让我生气了谁就来哄嘛!”

叶自秋默默上前。

皇后带着宫人们退下,给这对闹脾气的姐弟留下空间。

叶自秋轻轻推了一把太子:“别生气了。”

李稷吸鼻子:“你没有诚意。”

“那你要怎么样。”

“你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他是真的有点伤心了。

“也?”叶自秋祸水东引。

李稷果然上当:“就是那几个嘛,那个秦王世子还有……”他小嘴叭叭叭,把宗室来的几个都数了个遍。

还算有点敏锐性。叶自秋想。

“我被先生点起来时,秦王世子是故意抢答的。”李稷愤怒,他转过头才想起来今天的主要控诉对象:“你不要和他们玩!”

叶自秋没有点头。

李稷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求证道:“你不答应孤吗?”他好生气哦,都用了太子的自称。

“这样太幼稚了,殿下。”叶自秋擦干净他的眼泪。

望着他懵懂的目光,叶自秋还是藏起心思,俯身抱住他:“好吧,不论怎样,殿下只要相信我总是站在殿下这边的就是了。”

“那你都不叫我稷儿。”怀里的小祖宗幽幽地控诉,“你心不诚。”

叶自秋平静道:“李稷。”

好了,老实了。

九、

李稷日渐一日地长大,朦朦胧胧中感觉童年拉着姐姐一起数蚂蚁的快乐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他的课业压力日渐繁重,空闲时间还要被父皇逼着看奏折。

父皇会问他对此事怎么看,对彼事怎么看,此人如何,彼人又如何。

再大一点,父皇牵着他走上朝堂。

他站在龙椅旁往下望,平时需要他抬头看的高大的大人们都垂首跪在他面前。

他可以看清他们的头冠。而他们低着头,不敢抬首直视天颜。

父皇说:“稷儿,这就是以后你要坐的位置。”

在肃穆的大殿里,听着群臣汇报天下或大或小的事,李稷清晰地认知到他和旁人是不一样的。

所谓天子,都要带着沉重的冠冕,一个人坐在高高在上的龙椅上。

李稷咽了口唾沫,低下头避开父皇期许的目光。

他不敢说,他没有多么兴奋,反而有一些害怕。

如果换做是他,他能够做到像父皇一样喜怒不动于色、天下了然于心吗?

朝会一结束,他就找借口溜去母后的坤宁宫。

叶自秋坐在窗前看书,豆蔻年华的女孩子已经初具娉娉袅袅之美。

李稷埋在她的肩上不说话。

叶自秋尝试推开他,没成功。“怎么了?”

这些年,李稷已经习惯有事就来找叶自秋。

读不懂的诗书、看不懂的奏章、分不清关系的人与事,在春风吹来的窗下、在灯火柔和的桌前,年长些的姑娘都以可靠的姿态引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

这让李稷觉得安心。

但有时候,他也会忍不住想,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那么聪明呢?

不论是从师长还是从父皇那里,李稷都敏感地感知到,自己并不是他们期待的天纵奇才。

他再努力,都没办法比得上那些天才。

而且,李稷觉得,他身边的天才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有人过目不忘,有人玲珑心肠,有人才华横溢,有人谋略惊人。

很难令人不emo。

他垂头丧气:“如果是姐姐的话,一定会做的比我好。”

叶自秋说:“想要做得好,这一点就比很多君主要强了。”

李稷星星眼:“真的吗”

叶自秋给他倒了杯茶:“没事多看点史书。”

“哼。”李稷故意拔掉她一根钗子,摆起了太子的谱,“孤今日中午要在你这里休息!”

他径直爬上她的榻,像小时候一样乱蹬鞋子。

过了会儿,他才轻声问:“姐姐会一直站在孤这边对吧?”

“嗯。”

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十、

元嘉九年,叶自秋及笄。

陛下送了她一份大礼。

叶自秋亲自动手取了这份礼物。

她回坤宁宫时,前襟上还沾着血迹。

李稷小心的看她的表情。叶家的事,皇帝没有瞒他。九年前,叶家驻守的原城是如何被匈奴包围,城是如何失守。

叶自秋是原城仅剩无几的幸存者之一。

她躲在由母亲家仆的尸身堵死的柜子里,听见了人间地狱,等到了来得太迟的援军。

叶自秋曾在父母的灵位前问皇帝:“陛下,为什么不能来得更早一些呢?”

整整三个月,原城孤军奋战,看不见任何希望。

粮草早就断了。最后人也吃的差不多了。

皇帝说:“你且等等,即使是朕,也不能什么事都立刻做到。”

“但这个仇,朕一定会报。”

这一等,就是九年。

害死将军的是什么?

不是强敌。

是来自身后污浊的欲望,是贪婪的双眼。

叶自秋当着陛下和李稷的面,在黑暗的囚牢里割下了罪人们的头颅。

因为他们的私欲,漠北边塞的血雨腥风半点没能吹进京城。

她面无表情,李稷满脸担忧。

直到扑在皇后娘娘怀里,叶自秋才很安静地落下泪来。

一滴一滴地砸在李稷心上。

他这时候年纪还小,不懂得什么是风花雪月。

他只是单纯地想,我想让她以后都不要再哭了。

夜间,李稷去寻她。

叶自秋及笄了,在民间已经是可以出嫁的年龄。二人早就不能再过度亲密。

皇后说,这对叶自秋名声不好。她看着自己的糟心儿子,怒道:“你的东宫不够大是不是?每天都往母后这里跑。”

李稷只好找小太监帮他打掩护偷偷摸摸溜过去。

窗户没关。他手一撑就跳进去了,献宝一样掏出个小盒子。

叶自秋打开一看,是一只做工稍显粗糙的凤簪。

“秋秋!怎么样怎么样!我自己学着做的。”狗狗围着她摇尾巴,还伸出自己满是伤口的手在她眼前晃。

叶自秋露出今天第一个笑,“多谢。”

她不忍心告诉小傻子,这种样式的凤簪除了他娘,谁都不能戴。

可惜小傻子偏要催促她:“你戴上看看嘛!”眼睛亮晶晶的。

她抱歉地笑:“只有娘娘才可以戴呀,我收起来好不好。”

李稷不假思索:“那我以后娶你好了!你戴上我看看!”

叶自秋一愣,她缓缓放下钗子。

“不行。”她说。

十一、

复仇是对生者的救赎。

叶自秋大仇得报,松快了很多。她开始筹划自己的未来。

皇后娘娘说不急,怎么都得留她到年满双十。

及笄后,叶自秋就不再同李稷他们一起读书了。

淳于先生看着她叹息,怎么就生成了女儿身。

叶自秋笑着说,女儿家也没什么不好。

她走后很长时间李稷都不习惯身边少了个人,他跑坤宁宫跑得越发勤快,只要有时间就赖在叶自秋这里。

皇帝分给他的一些奏折,他也抱过来。

不明白的问问叶自秋,鸡毛蒜皮的小事则当乐子说。

皇帝知道后训斥了他几次,他死不悔改。

皇帝不好越过皇后去指责叶自秋,只能指望自己的傻儿子醒悟:“自秋一直在后宫,你同她说有什么用?”

李稷骄傲极了:“秋秋可聪明了!好多事都是她教我。”

皇帝冷着脸心想,老子就是知道才这么糟心。

同样是朕和晚晚膝下长大的,蠢儿子还教的、接触的更多,怎么就心性一个天一个地。

蠢儿子还梗着脖子说:“父皇你不也什么都和母后说吗?”

这能一样吗?皇帝挽了两下袖子,发现儿子已经不知不觉长得和自己一般高了。

而他的手上已经满是皱纹。

皇帝放下袖子,抄起曹公公的拂尘就抽了过去。

没打着。

小兔崽子跑得飞快,边跑还有胆子回头朝他笑。

“混账东西。”皇帝笑骂道。

叶自秋二十岁那年,皇后娘娘知道再留就耽误她了,开始着手准备她的嫁妆。

李稷一无所知,每天愣头愣脑地来找叶自秋。

叶自秋找法子打发他,但这家伙锲而不舍,宫人们又不敢真的拦太子爷,一来二去,亲密的样子竟还同幼时一样。

关于婚事,帝后同叶自秋谈过一次话。

皇帝道:“自秋,除了宗室子弟,全天下的才俊,你是想招婿也好,是想嫁过去也好,只管同朕说。”

闻弦音而知雅意,叶自秋没有多说,只跪地谢恩:“自秋全听陛下与娘娘的意思。”

她退下后,皇后才放下笑,嗔怒道:“你当初还想着让秋秋当稷儿的太子妃,现在怎么变脸了,这么同孩子说话。”

皇帝讨好地朝妻子笑笑:“自秋这个孩子,看着冷,性子却烈,心思又多。稷儿压不住她。稷儿交上来的好几篇策论,朕一看就知道里面有自秋的手笔。”

他牵起妻子的手:“朕老了,得给稷儿安排一条稳妥的路。自秋的婚事安排妥了,就着眼看看世家的贵女吧。别的不多要求,秉性一定得安分纯良。”

皇后想了想自家儿子的德行,总觉得皇帝白想了这么多。

“总还得看孩子们自己的意思。”她说。

十二、

事实证明,知子莫若母。

不久后,李稷同淳于玉打了一架。

众目睽睽,所有人都看见是李稷先动的手,把如玉般的公子打得唇角青紫。

皇帝大怒, 问他为什么打人他不说,令他去赔罪他也不去。

烈日炎炎,李稷跪在御书房门前没一会儿就汗湿重衣。

曹公公急了,赶紧令小太监去搬救兵。

叶自秋扶着皇后过来,笔直跪在那里的太子爷才终于动了。他擦了把脸上的汗。

淳于玉自然不敢打储君的脸,李稷只悄悄整理了一下自己乱掉的发。

他自觉形象良好,看着母后和叶自秋露出灿烂的笑容。

皇后问他:“怎么闯祸了?”

自己的儿子自己清楚,这么多年虽然没有传出多少贤名,但“仁德”的评价还是不少的。

通俗地说,这孩子打小就心好,没道理无缘无故的打人。

李稷哼哼唧唧地不肯明说。

里面的天子大发雷霆:“别管他!让他跪着!”

皇后朝叶自秋使了个眼色,先进去安抚自己的夫君。叶自秋留在外面照料李稷。

她亲自撑了把伞打在他头顶,“怎么了?”

李稷看了眼宫人,见他们识趣地退后几步,才愤愤地小声说:“淳于玉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竟然败坏你名声。”

“孤是说他最近对孤怎么这么好,合着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竟然看上了你,做什么要娶你的痴梦。”他冷笑,“还说什么已经同你相看过了,向我打探你的意思。”

他看了眼伞,示意她别给他打:“你自己遮着,别晒着了。”

叶自秋蹲下来看着他的眼睛,少年人的眸光闪闪发亮。

她说:“淳于公子说的不错,我们是彼此相看过了。”

太子脸上的笑凝固了。

“你说什么?”他急得一下子站了起来,因为跪太久差点摔倒,“怎么能这样呢?”

他茫然道:“怎么都没人同孤说?”

他想生气,又不知道同谁发火,只能自己委屈道:“你骗我是不是?”

叶自秋手里拿着帕,看着他的样子到底是没有伸出手给他擦汗。

她坚定地说:“稷儿,姐姐总是要嫁人的。”

“你若不想去给淳于公子赔不是,我便代你去。”

李稷的脑子一片空白,他只顾得上先抓住她的袖子,彷徨地问她:“那我怎么办?秋秋,那我怎么办?”

十三、

李稷好多年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他学着做一个合格的储君,学着控制自己的喜怒哀乐,学着像父皇一样用权力武装自己。

日子没有幼时想象得那样难过,父皇母后一直站在他背后,秋秋更是引着他、包容他。

从知道有妻子这个概念开始,在李稷心里,这就是一个具象的名字。

叶自秋。

李稷心想,这名字起得真好,哪里都合他的心意。

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他和秋秋不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吗?

念蒹葭苍苍,他想,那个所谓伊人有秋秋那么好看吗?

念桃之夭夭,他想,如果是秋秋穿上嫁衣一定更漂亮。

少年的思慕不关乎欲望,他被父母保护得太好,到这个年纪还不知人事。他只是本能地将叶自秋放在未来的规划里,本能地对他人的觊觎充满愤怒。

她是我的,从小就是这样的。

别扭的少年心事,藏在一声“秋秋”里。

我才没有一直把你当姐姐呢。

李稷哽咽:“总是要嫁人的。那我,那我不行吗?”

叶自秋抬眸看他。

少年肩宽背正,俊朗的五官和流利的面部线条无一不展示他正在朝成年男人转变。

“我不行吗?”他固执地问。

“不行。”叶自秋转身,像多年前他第一次送她簪子时那样回答他。

她听见身后少年冲进御书房的声音。

他是被宠着长大的孩子,想要什么都能如愿。

可是人并不总能称心如意。

王子皇孙也一样。

叶自秋搬出了坤宁宫。叶府一直有人打理随时都可以入住。

她听说太子病了一场。

叶自秋没有去探望。

她继续考虑未来的人生,情谊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得合适。

活了二十年,叶自秋没有别的心愿,她只希望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得到自己该得到的。

在皇宫里长大,与皇子一同读书,叶自秋见识了处于王朝高层最优秀的青年才俊,她自问哪里都不输给他们。

那凭什么,她要安于后院一隅?

她的夫婿,可以不出身名门大族,但绝不能拖她的后腿。他可以不是她的倚仗,但至少不能是禁锢她的牢笼。

至于更多的野望,或许得等今上驾崩,李稷登基。

李稷性子更像皇后,有些事只有他才行。

叶自秋静静地思量。

她还年轻,她等得起。

十四、

叶自秋没想到李稷还能被皇帝放出来找她。

他来时一瘸一拐的,看来跪了不少时间,看见她又不自然地站直,尽量保持良好的仪态。

叶自秋神态自若地行礼:“殿下来了?”

李稷一看她的神态,眼神暗淡下来。

他强打起精神:“你不来看我,还不许我来找你么?”

“那自然不是。”叶自秋起身亲自给他斟茶。

李稷卑微地想,至少她没想以后都不理他。

那还好啦。

他今天有好好打扮过自己,也精心挑选了合适的衣裳,是叶自秋喜欢的颜色。虽然腿没好全有点影响风采。

他悄悄给父皇又记了一笔。

李稷回忆了一下母后的教程,磕磕巴巴地邀请:“中秋快到了,你陪我去看灯好不好?”

真糟糕,母后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而且,中秋还有大半个月呢。

李稷在心里给了自己一拳。

叶自秋一愣,“回宫与娘娘一同过节么?那是自然的,我……”

李稷打断她:“不是,和母后没有关系!是我想,我想邀请你和我”他的脸红了,扬起一个讨好的笑,“请你和我一起。”

“我想过啦。”他语气轻快,“可能你还是把我当弟弟看,但是我真的很好的。你不要那么急着做决定好不好。”

他背书一样飞速报出某某大臣家女儿所嫁非人的悲惨案例,警告她不要随便选择男人。

这会儿他倒是想起皇后的指点来,展示自己的优势:“你我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最是知根知底。”

干得不错, 就这样继续下去。

孤超棒的!

他给自己鼓劲,

可是对面的姑娘一皱眉:“陛下还没有说服你吗?”

他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巴了:“你怎么这样想呢?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他的同意。”

他受了好多委屈,答应了好多不平等条约,脸都不要了地闹,才得来父皇似笑非笑的一句:“自秋自己愿意,朕就不拦着你们。”

李稷不是没有预感,或许叶自秋真的没有考虑过要嫁给他。

但他心存侥幸。过去她待他那么好,怎么舍得拒绝他呢。

好吧,她真的会拒绝。

不论他再怎么卖乖讨好,叶自秋都像是看着一个吵闹的孩子,不见丝毫动容。

油盐不进。

倒不是说不理他。相反,她不拒绝见他,也不排斥同他说话。但是他只要表露出求娶的心思,就一定会被拒绝。

李稷从小到大没啃过这样的硬骨头。

少年难免心浮气躁,尤其这位还是金尊玉贵的太子爷。

他赌气过:“你若是对我无意,干脆就不要再见我好了。省得给我留着念想。”

他瞥她的神情,有闪过失落,但很快又恢复了坚定。

叶自秋问他:“你我若是做不成夫妻,也做不成姐弟、做不成好友了,是不是?”

李稷慌了。

他太了解她了。她竟然真的在考虑这件事。

来不及难过或愤怒,直觉告诉他先认怂再说:“那当然不是。”

“做不成夫妻,别的也成。”他垂头丧气。

回东宫的路上,太子爷恨恨踢了好几个路上的小石子,一边恨自己不争气,一边又委屈她这么绝情。

十五、

皇帝倒是不意外他屡屡败北。

他挽着皇后的手嘲讽他:“哟,怎么了?是谁信誓旦旦:只有父皇你铁石心肠阻碍我们!我和秋秋早就两心相同了。”

他甚至报复性的摹仿李稷的语气。

李稷不乐意理他,偏过头自己生闷气。

“让你中秋节约人,约到没有?”皇后给丈夫夹了筷菜,堵住他的嘴。

这一问李稷就更颓了。

“秋秋说,回来陪母后是应当的。与我,”他狠狠地用筷子戳破水晶包。“没有必要也不合适。”

“噗嗤。”皇后笑着和睁大了眼的儿子道歉,“抱歉,好惨,但是确实有点好笑。”

皇帝也笑了一声,他拿帕子给妻子擦嘴角,“陪你母后不行。中秋,你母后要陪朕。你要是没有地方呆,就去御书房批奏折去。”

谢谢,有被伤害到。

李稷面无表情地告退。

东宫还有一些狗头军师,他得抓紧和他们合计合计怎么办。

看着一向阳光水灵的傻儿子郁郁的样子,皇帝心里直叹气。

果真是欠了他们叶家的。

“回来!”皇帝骂他,“没出息的东西。”

傻儿子低头听他骂,表情越来越委屈,与皇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渐渐弥漫起水汽。

皇帝心中一软,口风也松了。

算了算了,到底是自己亲生的,怨不得人。

他捏着鼻子给傻儿子指点迷津:“你追求姑娘,光天天表明心迹说心悦她想娶她有什么用?”

“那我送她礼物,她也不收嘛。”李稷难受极了。

他把私库的钥匙送给她,她不要。

他亲手做的饰品,她也要问清楚:“你是送给姐姐,还是送给……”

李稷无计可施。

他从前就什么都愿意让给她、同她分享,第一次知道还有这么多名目。陪他长大的姐姐也好,心上人也好,不都是叶自秋吗?

没什么他想娶她了,他就不愿意接受他的好了。

皇帝冷笑:“其实你这么下去也未尝不可。太子求而不得的人,哪个世家敢娶?你就这样每天去,闹得人尽皆知。要不了多久,她要不就从了你,要不就绞了头发去庙里作尼姑。”

“要不然,死也成。”

李稷吓一跳,顾不得尊卑,急急道:“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怎么会这样对她。就算是父皇,也不能说这样伤人的话。”

皇帝坦然直视他:“你现在做的事不就是这样吗?你想想,淳于玉被你打后,再提过一句自秋没有?”

“李稷,你是太子,是将来的皇帝。全天下都是你的臣民,叶自秋也一样。你若非要要她,什么法子都有,多的是人会把她送到你塌上。”

李稷气得唇都哆嗦了。在他心里,叶自秋和臣下这个抽象的词从来没有联系在一起过。

叶自秋就是叶自秋。

李稷再好脾气,内心也有自己的傲气。

在他心里,他的一片真心是那样珍贵,天下所有的权势珍宝都比不得也污不得。哪怕是他父皇,都没有权利轻贱它、轻贱叶自秋。

“您别把这一套弄在秋秋和孤身上。”他抽了抽鼻子,“孤真心喜爱她。就算她最后不接受孤,孤也不会逼她。”

皇帝循循善诱:“既然你的意愿已经明确。那你想过没有,她想要什么。她不愿接受你,到底是因为什么?”

说到这儿,皇帝又觉得有点心梗。

朕生了个什么玩意儿,追媳妇还要老子亲自教。老子开局就给了他天下顶顶尊贵的身份和一幅好样貌,就这还干啥啥不行。

他挥了挥手,示意李稷滚一边去,别在这烦他。

再想不明白也别追求人家了,老老实实做你的孤家寡人。

李稷若有所思地滚了。

皇后看了一眼身边的丈夫,拆他台:“说得好像你多厉害似的。当初我们成婚三年,也没见你对我说句甜言蜜语。我还以为嫁了根木头。稷儿不比你强?”

皇帝不吱声了。

当年他父皇又没教他怎么讨妻子欢心,也没给他这么好的条件。

他一个不起眼的皇子偶然得到这么可爱的珍宝,又惊喜又无措,怎么敢轻佻地冒犯她,只能敬着捧着。

皇帝看着正在笑话他的妻子,像年轻时那样故作恼怒地板下脸,威胁要罚她。

她一点都不怕。

十六、

李稷回到东宫,开始躺尸。

他这个人有时候有点轴,用母后的话说就是“不适合宫廷的感性加上少年的意气用事混合成的单纯的固执”。

他觉得情爱是多简单的一件事啊。

他喜欢她,就把自己干干净净的真心给她看,纯净如冰又热烈似火。

不去顾虑俗事。

而她,也只要喜欢他就好了。

是这样吗?

李稷不得不承认,叶自秋是和他不一样的人。

她教他做决策时,永远优先考虑利弊得失,其次再是感情。

她好像只在他和母后面前才会流露出女儿家的娇嗔,在外面,她永远是滴水不漏温婉谨慎的叶小姐。

父皇曾抚掌赞她,此女似朕。

李稷想了大半宿,有点明白但又不大明白。

他翘了早朝,抓了令牌就备马出宫往叶府赶。

本朝早朝的时间不算太早,至少大臣们不必午夜就起来准备,但此时也不过是天光刚亮。

叶自秋一向起得早,得了消息就立马出来迎他。

但少年人腿长脚快,直接把她堵在离闺房不远的走廊上。

“怎么早来做什么?”叶自秋可以想象大臣们下朝后会如何和家里商议这件事。

京城的才俊可以排除在外了。她心下叹息。

李稷看她神色淡淡就知道她谈不上高兴。

父皇说的对。他责怪自己冲动。

但来都来了,总得说开。

他磕巴了会儿,不知道怎么才能不显得尴尬把话说明白。

叶府挂上了满月灯。

他决定从灯说起。

“秋秋记不记得,前些年我们一起出宫看元宵灯会。你怕我走散,一直拽着我的手腕。那是我第一次微服去民间,特别兴奋。”

灯下的少女转头朝他笑,另一只手提着精巧的牡丹花灯。

她好聪明,谜面看一眼就能报出答案。

旁边都是年轻的公子试图赢奖品给心上人,只有李稷只要乖乖地看着就可以了。有人嘲笑他躲在女子后面,他半点不在意,炫耀地在人家面前晃叶自秋给他赢来的花灯。

他对叶自秋说:“他们就是妒忌我!”

他们牵着手“走百病”,京城“走百病”的规矩是“凡有桥处,两两相率以过”,这样才能避灾祸、躲厄运。

他们牵着走过一座座桥。

身旁的彩灯垒成灯山,花灯焰火,金碧相射,不乏有歌女坐着花车欢笑娇呼,雪白的腕子套着金环一晃一晃,试图晃进少年郎君的心里。

李稷只看得见身旁的叶自秋。

看她鬓边簪的花,看她耳边的坠子。

是他今早挑的鲜花,是他亲手做的坠子。

有大胆的情人在看百戏时装作说话“不经意地”用唇擦过心上人的脸,走过桥,他们十指相扣。

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懵懵懂懂的李稷明白过来。

他也想这样碰她的脸、牵她的手。

像路旁经过的情人们那样甜蜜,像父皇母后那样相伴终老。

十七、

说了个开头,李稷自然多了,他干脆坐在走廊的栏杆上。

不看她的眼睛,他就能有勇气一股子说完。

他说:“我那时候好多事情都要仰仗你教我、撑着我,现在也一样。我曾经对看不完的奏折发火。天下苍生是什么呢?人人都要把它压在孤身上。孤生长在宫城,见都没有见过他们。”

“元宵节,你告诉我,这些在欢笑着过节的人们就是天下苍生。如果孤能够做一个好一点的君王,他们就能每年过节都那么开心。”

“我第一次觉得所谓黎民原来是具体的。但我也好害怕,我怕我做不好。从小到大,我都很胆小。”

“你牵着我过桥,像幼时我说害怕自己做不好那样告诉我。没关系,你会站在我身后的。”

李稷说着说着有点想哭,又觉得丢脸。她本来就嫌弃他不成熟。

他憋出了哭音:“是你把我宠成这个样子的。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我怎么办?”

叶自秋默然。

李稷自我挽尊:“当然了,我也有很努力成长,我也想像父皇保护母后那样保护你。虽然我现在可能还做得不是很好。”

“父皇训斥过我了。”

李稷本来准备了很多溢美之词去藻饰自己,但想了想他什么德行叶自秋还能不知道么。

话到嘴边又变成:“我比旁人都要好。你相信我吧。只要是我有的东西,我都愿意分给你。”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真的。”他急切地想证明自己,连连问她,“你想要什么呢?”

笨嘴拙舌,连句正儿八经的情诗都不会吟,学过的文辞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叶自秋可以想到无数种方法去断绝他的心思。

但对于他,很多话她说不出口、很多心计她用不出来。一拖再拖。

他这样真挚。

太阳逐渐升起来了,少年人的眸光比日光还要耀眼。

他还在说:“只要你心上有我,我真的不会比旁人差。”

叶自秋闭了闭眼,抛开合适,她真的一点都没有被打动吗?

这样干净的少年心意。

错过了就不会再有。

十八、

时至今日,叶自秋都不知道自己选择李稷是不是正确的。

她曾经怀疑过那样炽热的少年情意能持续多久。

可能是因为这家伙不大聪明,目前看来真的没有消退的趋势。

空闲的时候,他给她做首饰,笑言就算不做太子,做个匠人也能养活她。

他不避讳牝鸡司晨,什么事都同她说、听她的意见。

他还挺得意,直言谁能娶妻娶的比他更值得。

叶自秋不止一次听见这个二愣子跟他父皇炫耀,某某想法是自秋教他的。

气得皇帝骂了他好几次不像话。

久而久之,叶自秋认了。

不论未来如何,此时此刻的李稷值得。

李稷从来不问她她是否心悦他,只在情热的时候说,我进步了,你得多喜欢我一点。

什么玩意儿,叶自秋踹他。

李稷很擅长自己给自己抠糖。

叶自秋戴他做的首饰,不嫌弃他做的不如宫里的工匠,他就上来蹭蹭:你好爱我哦。

叶自秋在什么场合维护他了,传到他耳朵里,回东宫后必定缠着她欢好,冲她撒娇:秋秋好爱我的对不对?不论她怎么回答,他都会把她折腾得很狠。

皇帝六十岁寿辰时,有侍从从东宫搜出了龙袍。

不知受了谁的指示,直接呈到了御前。

群臣宫人们吓得跪了一地。

李稷也有点紧张,下意识一手护在叶自秋身前。

叶自秋拨开他的手:“别慌。”

李稷看他父皇,一点没生气,只是遗憾地看着他:“你要真有这份野心,那还真是今日朕收到最好的贺礼。”

晚上一家人自己用晚宴,皇帝还越想越气,踹了一脚李稷。

“瞧瞧自秋,没出息的东西。”

李稷不服气:“哪有您这样当皇帝的?历朝历代为了争皇位哪个不是斗个你死我活?”

皇帝说:“是啊,你爹我也是斗上来的,几次差点没命,哪有你小子命好啊?你就搞定朕,这位子就是你的了。不知进取!”

皇后听了直笑。

叶自秋想,这可能是最温馨的皇家父子,也只有这样的氛围才能养出来李稷这么个宝贝。

寿宴后,李稷遭到了好几次刺杀,最严重时甚至差点伤到要害。

叶自秋看着躺在床上的李稷发了很大的火。那日陪着李稷的宫人全部被严惩。

“再有下一次,你们就不必活了。”她表情阴鸷。

李稷都被吓到了,半天不敢说话。

一个病患颤巍巍地哄她:“夫人,你、你别生气。”

叶自秋很难准确表述自己听到李稷受重伤时是什么心情,她望着他的伤口心想。

不行,我得弄死那群杂碎。

我已经失去了很多东西,剩下的,谁都别想夺走。

叶自秋和皇帝商议了很久,最终决定得先把李稷转到暗地里去,别打不着老鼠伤了玉瓶。

皇帝通知李稷假死计划时,叶自秋就坐在屏风后面。

她知道陛下是故意让她听着,听他对她放心不下,听他拳拳心意。

陛下说:“自秋,你不要辜负他。”

是皇权的警告也是父亲的请求。

他老了。

在时间面前,皇帝也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他放心不下他的孩子。

这次这么激进的计划就是为了铲除所有隐患。

任何有异心的,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

为人父母,总是想给孩子铺一条坦途。即使李稷并不那么合他心意,并不能达到他的要求。

天资如此又被娇养着,李稷大概率终其一生也达不到父亲的高度,顶多成为一个守成之君。

但是这是他和爱人唯一的孩子,是他心肝上的宝贝,是他触之者死的逆鳞。

他护着他从牙牙学语到长大成人,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一直护着他到最后了。

如果这个姑娘的野心真的大到要成为下一个武后,皇帝也希望她能在他儿子死去之前替他护着他。

叶自秋不是最稳妥的太子妃人选,她比寻常女子更危险,但是儿子喜欢。

皇帝拗不过他,他只能请求叶自秋。

他是这样爱你,拜托你珍惜他。

十九、

实话说,孤有点蒙。

昨天,孤还在暗室里绝望到底有多少混账觊觎孤的夫人啊。

一个人的时候,孤可以承认,夫人也没有那么爱孤。

至少没有孤爱她那样爱孤。

但是今天,夫人亲自进来把孤带出去了。

她还是那样美丽,牵着孤的手,让孤“死而复生”了。

孤很快发现,孤是假死,但是很多人是真无了。

其中不少就是所谓的夫人的追求者。

父皇和夫人吃了一场庆功宴。他俩做谜语人,孤和母后默默干饭。

还是夫人心善,她告诉我,至少近十年内孤不用担心被人下死手了。

父皇开怀大笑。

夫人也笑。

他们真的很像故事里的反派。

夜间回去,孤当然要一解相思之苦。

夫人难得也很主动,她问孤:“殿下会不会觉得我很可怕。”

她说什么呢?孤是没有他们聪明,但又不是不知好歹。

孤咬了她的脖子一口,还有锁骨。

孤要留下印子,免得宵小再窥探。

“孤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你啊。”

在求娶夫人前,父皇曾问孤:“你有没有想过,她是故意把你养成这幅离不开她的样子。”

可是孤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而且孤知道,没有她,孤只会更糟糕。

夫人和孤不一样。孤一直觉得,就算当初母后没有收养自秋,她也能活得很好。

林菁无人叶自秋。

夫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样。没有李稷,叶自秋还是叶自秋,但李稷成为不了今天的李稷。

她从来都没有嫌弃过孤愚笨,孤怎么可能忌惮她有心计。

“你不可以怀疑孤的心意。”孤黏黏糊糊地往下亲。

她好乖哦,竟然任孤施为。

夫人突然说:“李稷,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心悦于你。”

“嫁给你,是我做过非常正确且心甘情愿的选择。”

可恶,不要在床上突然说这么煽情的话。

完全忍不住嘛。

二十、

岁末,夫人怀孕了。

父皇很开心,说孤总算有了点用处。

这合理吗?他以前不这样的。

如今,他甚至嫌弃孤说,以后皇位坐不稳还不如让给夫人。

母后以前总是指责他什么“大男子主义”还是个别的什么词。母后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词语。

这是秋秋给孤孕育的宝贝。

久违的,孤哭鼻子了。

除了日常的照料,孤还整了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母后说那叫迷信。

但是孤真的祈求诸天神佛,这孩子是男是女不打紧,千万不要随孤就行。

孤发现母后也在祈祷。

呵呵,被孤发现她还很尴尬。

她小声说,她怕隔代遗传。

孤就说,孤这样是随母后,母后以前还不承认。

总之后来,我们俩暗搓搓地一起拜。

夫人和父皇都很无语。

产期越近,孤越焦虑。孤知道,如果这孩子撑不起来咱们家的家业,那必然是孤的问题。

夫人安慰孤,随你也行,给ta找一个聪明点的另一半就好。

父皇说有道理,夫妻俩有一个顶用就行。

母后瞪他,父皇立马接道:“像朕,就被你母后照顾了这么多年。”

不得不说,自从父皇彻底看透孤扶不上墙之后,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吃饭也香了。孤觉得他可以顶到皇太孙上位。

不过,孤现在也不再害怕会坐上父皇的位置。

他有母后,孤也有夫人。

孤什么都愿意与夫人共享。

远不止父皇能做到的那样。

就是说,孤总得有一样比父皇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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