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战士》背后的故事
在2006年,国内的电影院线上映了一部非常“莫名其妙”的电影,叫《玉战士》。这部电影的女主角由当时正红的影星张静初扮演,但除了她之外的所有其它角色却都是国内观众几乎闻所未闻的外国人。而这部电影的剧情却也显得非常无厘头,它讲述了一个芬兰铁匠发现自己前世是古代中国人,为了爱重生却转世到现代芬兰的故事。
描绘《卡勒瓦拉》传说故事的画作
而这部电影当时被许多人认为情节晦涩难懂,故事莫名其妙,其豆瓣评分甚至低到了4.3分。不过这部电影其实可说是一部有中国演员出演的芬兰电影。而它在只有500万人口的芬兰却吸引到了8万多人购票观看,票房差不多排进了当年芬兰前10名。而它在芬兰相对成功的原因倒也挺简单:这部电影其实是改编自芬兰民族的创世史诗《卡勒瓦拉》,所以其情节可以在相当一部分芬兰人心中引发某些共鸣。不过和《卡勒瓦拉》原著差异极大的是:这部电影把传说的发生地从北欧(北国)改成了中国。而这个原因可能就跟近代逐渐确认的芬兰人亚洲起源说有一定关系了。
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最右侧的是芬兰
对欧洲有些了解的朋友估计都知道,北欧的斯堪的纳维亚地区一共有4个国家,其中挪威、瑞典和丹麦三国语言非常接近,甚至有些情况下可以相互听懂。但芬兰却和他们语言差异极大,彼此间几千年的相互往来都没能使其语言有太多的共同点。而北欧人也很早就发现了这种差异,但却始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公元17世纪近代语言学开始兴起之后,德国学者沃格尔,瑞典学者斯蒂尔恩海勒姆和瑞典官员斯凯特通过对语法和词汇进行分析,先后分别提出了芬兰语和匈牙利语非常接近的假说。到公元1730年,瑞典学者鲁德贝克通过研究确定了芬兰语和匈牙利语100多个同源词。而在同一时期,另外两种欧洲语言,即爱沙尼亚语和分布于北欧及俄罗斯北部的萨米人所讲的萨米语也被发现与芬匈两种语言有类似之处。在此之后,这些欧洲语言和民族的起源之谜才开始被一步步地揭开。
几个欧洲民族亚洲寻根
想必很多朋友也知道,如果任何研究一涉及到某个族群的重要历史,特别是其起源问题,就会变得特别复杂。因为各种历史、信仰和现实原因,许多比较客观的研究在刚刚出炉时往往会受到强烈反对,因为它可能跟一些族群关于本民族起源的传说发生冲突。而关于芬兰与匈牙利因为语言类似,所以可能有共同起源的假说刚刚诞生时也遇到了这种情况:当时匈牙利人拒不接受这个结论。
芬兰(上)和匈牙利(下),两国虽同属欧洲,但地理距离比较遥远,还分属不同的文化圈
当时,匈牙利正热衷于跟历史上的突厥族群攀上关系,所以坚称自己民族的起源和突厥人有关系,甚至认为自己的语言也是突厥语的一支。但这种观点更多地是基于浪漫的想像,而非基于严谨的事实和学术证据。随着时代的发展,匈牙利国内的一些学者也开始感觉到之前和突厥攀亲戚的学说有很大问题,所以也开始对匈牙利语和芬兰语等语言的关系展开了研究。
公元18世纪晚期,匈牙利学者海尔和教士萨伊诺维克斯前往萨米人聚居区域,研究匈牙利语和萨米语之间的关联。公元1770年,后者在出版的书籍中认定:匈牙利语和萨米语确实有关联。公元1799年,另一位匈牙利学者加尔马蒂则出版了专著,不但认定匈牙利语和芬兰语等几种语言有关联,而且还对其具体关联进行了详细探讨。
身穿传统服装的匈牙利人
这样到公元19世纪之后,上述这些语言之间的关联基本上才成为了共识。公元1883年,包括芬兰语、匈牙利语、爱沙尼亚语和周边一些国家少数民族语言在内的“芬兰-乌戈尔”语族概念基本成型,其中的乌戈尔是古代一些周边国家对匈牙利人的称呼。而此后学者们又发现生活在亚欧交界的乌拉尔山脉周边的萨摩耶人所说的语言与芬兰-乌戈尔诸语言也非常接近,于是萨摩耶诸语言又被认定为“萨摩耶语族”,和芬兰-乌戈尔语族并列确定成为了一个统一的语系,这个语系就以其可能的发源地被定名为“乌拉尔语系”。
乌拉尔语系所涵盖的范围
而乌拉尔语系的确定则对一些民族的历史认知产生了颠覆性的改变。因为在确定了芬兰语和爱沙尼亚语与匈牙利语有关之后,一个很明显的问题就浮现了出来。匈牙利人基本上是在公元9世纪前后从亚洲迁入欧洲的游牧民族马札尔人的后裔,这是发生在有文字记载时代没有疑问的信史。而且马札尔人与更早从亚洲迁入欧洲的匈人之间似乎又有一些间接的联系。而芬兰语和爱沙尼亚语与匈牙利语的接近又说明这些族群大概率在不算太远的古代拥有共同祖先,那么这也就意味着:芬兰和爱沙尼亚等欧洲民族其实也很有可能是源于亚洲的民族了。
现代芬兰人
所以从公元19世纪开始,芬兰人源于亚洲在芬兰逐渐开始得到接受,部分芬兰老百姓心中也开始有了相关的模糊概念,而《玉战士》这部电影里将一个芬兰人的前世设定为中国人也许就是芬兰人这种非常模糊的亚洲寻根概念的一种反映了。
乌拉尔语系与芬匈爱萨等族群
而在乌拉尔语系这个概念成型的过程中,其实关于乌拉尔语系与其它语系的关系,也曾经出现过许多不同的见解。比如在公元18世纪初,一位名叫史托兰伯的瑞典人在瑞典与俄罗斯之间发生的大北方战争中被俄罗斯俘虏,之后曾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地区。而他在西伯利亚接触了大量当地人的语言。后来回国之后,他在自己公元1730年的著作中提出:后来被归入乌拉尔语系的诸语言和突厥语、蒙古语、通古斯语以及高加索部分语言都非常类似,因此认为它们之间有密切关联。
到了公元19世纪之后,一些欧洲学者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乌拉尔-阿尔泰语系”这个概念,认为上面提及的各种语言都可被归入同一个语系,乌拉尔诸语言和突厥、蒙古、通古斯等阿尔泰诸语言只是这个语系的两个不同语族。在公元19世纪末,甚至还有一些学者提出美洲土著(印第安人)语言和欧洲唯一语系不明的巴斯克语都可以被归入这个语系之中。
“超语系”假说所覆盖的范围
而在此前后,还有一些人开出了一个更大的脑洞,在20世纪初提出了一个“超语系”概念。这个概念将印欧语系、乌拉尔语系、南高加索语系、印度达罗毗荼语系、部分阿尔泰语言以及部分非洲、大洋洲和美洲的语言都纳入其中,认为所有这些地区的土著居民在1.2万到1.5万年前都曾说着同一种原始语言,而这个语言被他们称为原始诺斯特拉语(Proto-Nostratic)。但这个观点其实跟没有语言学研究,直接说全球语言都有共同起源已经没有太大差别了,因此从其诞生时开始就没有进入过主流,只是在1960年代有过一些苏联学者非常认同这个概念,但也很快退潮。
而乌拉尔-阿尔泰语系这个概念提出之后,在英国得到了不少学者的支持,但也引发了很多争议。在公元1960年代之后,随着各项研究的深入,许多学者倾向于认为阿尔泰语系本身是不存在的,所以阿尔泰诸语言和乌拉尔语系之间的共同点就更不足以使其被认定为同一个语系。这种观点的主要理由是:虽然一些阿尔泰语言和一些乌拉尔语言拥有一些类似的词汇,但这种相似性的普遍程度很低,通常只是某2个或者某3个阿尔泰语言和乌拉尔语言中能找到较多类似的词汇,但它们和其它阿尔泰及乌拉尔语言的相似词汇很少。而不同语言要归类为同一个语系,一个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在所有这些语言中存在一些共同的词汇,但阿尔泰诸语言和乌拉尔语系没有达到这个标准,阿尔泰诸语言之间也不太能达到这个标准,所以现代乌拉尔-阿尔泰语系这个概念已经基本被否定。
现代爱沙尼亚人
因此在现代,乌拉尔语系仍然是作为一个单独的语系存在,它涵盖了分布于中欧到西西伯利亚的30多种语言,而这个语系的发源地目前基本被认定是乌拉尔山脉周边。因此,除了匈牙利早就确定是从亚洲迁入欧洲的民族之外,芬兰和爱沙尼亚这两个民族最初的起源地也基本被认定为亚洲。
一些研究认为,原始乌拉尔语大约出现在公元前6000年到8000年之间。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前后,一支说着原始芬兰-爱沙尼亚语的族群逐渐迁徙到了今天的爱沙尼亚境内。在这里说芬兰语的族群和说爱沙尼亚语的族群发生分裂,说芬兰语的族群继续向北,迁徙到了芬兰,而在此过程中,说萨米语的族群又从说芬兰语的族群中分离了出来,最终形成了这几个在欧洲生活了几千年却不说“欧洲语言”的族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