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尔
肝火旺得能蹿上珠穆朗玛峰，只有神仙能治得了她的病
一场电影，泪奔泪流。走出影院去理发店，在杂志上选发型，图片和字模糊，后仰了才看清。理发师说胖燕“眼花了”的时候，她很自信地说没有，理发师递过来一个系着绳的眼镜，世界仿佛擦洗了一遍，高清。理发师笑。胖燕哭了：眼花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确诊了！青春苦短，眨眼就停！
“眼花都有，四十七八”，每个过来人都用这话对胖燕进行心理疏导和精神安抚，胖燕勉强接受了自己是正常人的事实，再有人问她年龄，她愣了吧唧地说“花眼之年”。
胖燕沉寂了一段时间。忽一日让我陪着去配眼镜。200度，她非要250度。我怼她：“这又不是房子面积，大了舒服，该多少就多少。”胖燕想了想：“嗯，眼镜应该如文胸，得合适才行。”胖燕这吃饭不吃劝的主儿，转变之快令我咋舌。
后来，胖燕眼花升级到300度。她又啰唆起来“250”的事。我再怼她：“眼镜糟蹋不了，你不用，别人还可以用。”她再次没反驳，真乖。
某次闲逛到她家，胖燕和她先生，都架着眼镜，胖燕的新配的，她先生用的她淘汰的那个。整个拜访过程，胖燕和她先生，没抬杠，没拌嘴，没互相揭短没互相打压，我没看成“戏”，更没因为劝架而蹭上饭，他俩一切和谐得那么突兀和自然。
胖燕刚，为了吃罩饼还是炒饼跟她先生敢在饭店瞪着眼扔筷子；一个男同事惹毛了她，她薅起人家衣服要从窗户扔出去；路上有司机别了她一下，她恨不得立马上演《速度与激情》……肝火旺得能蹿上珠穆朗玛峰。胖燕常说只有神仙能治得了她的病。可神仙太忙不光顾她这儿。
春节胖燕婆婆来，过了年也没说回家，毕竟八十多了，胖燕主动放弃会计课的面授，在家陪着。婆婆眼不花，要把孙子的被子拆洗一遍，胖燕说正月不动针，婆婆说：“你想动动得了吗？”这话要是一年前，别说一年，就是眼花之前，胖燕准得回：“你什么都好，三十多年了你还是看不上我干活。”一顿抢白能把婆婆蹶个跟头。今儿，胖燕只有点头的份：“是，我现在吃啥啥不够，看啥看不清了。”婆婆干活，她在旁边说话搭理。任谁看了都怀疑自己花眼了，那是胖燕吗？婆婆面前低眉顺眼的。
胖燕买的学生手表快递投错了快递点，去取，没有，查监控，被穿校服的小孩子取走了。
这投递点的人说这表一百四十五我两天才能挣回来，你先别着急，我守株待兔，啥时候那个孩子再来拿快递我给你要。胖燕居然答应了。她说其实知道那孩子穿校服是哪个学校的，找到不费劲，可是，不值得。她推眼镜的动作，太温柔了，话也跟春风似的温柔。
搁以前，胖燕这炮仗脾气，才不管代收一个件仅仅挣五毛，也不管孩子影不影响成长。我们对她的评价是“无暴躁不胖燕”。
“春风吹绿大地也得会儿呢，你啥时候变得如此的不温不火？”我真怕她转变太快闪了腰。
胖燕蹦跶着，双手前拍拍，后拍拍，揉搓双手，捂住眼睛，放下手，突然睁大眼睛，说：“眼花以后。”此时，枸杞和桑葚熬的水还在养生壶里咕嘟咕嘟，一切静美。
胖燕给我讲有个外国人眼花买彩票没看清，瞎猫碰见耗子，中了大奖。她感慨，眼花也是人生的馈赠。仿佛得奖的是她。我不知道用什么词形容此时的胖燕。
那是看到她在一群老太太中间跳广场舞，音响坏了，她过去摆弄，有人问东问西，她耐心回答，我突然觉得“慈祥”是她。这是青春残存尚在，戾气礼貌退场的最优雅之态。眼花，是人生的提醒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