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4日，杭州余杭区第二殡仪馆，自发来的亲友、同事、群众数百人来送王智忠最后一程。
三天前，一个让人非常沉重的消息迅速在余杭公安分局的每一个部门流传，好多人听说，“王智忠突然走了”，还来不及说什么，眼眶却不经意间湿润了。
王所长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王智忠，一个52岁的老民警。前不久，因为长期繁重工作导致身体出现不适，他向分局提出申请，调离余杭区公安分局运河派出所所长的岗位。
有很久没给家里做顿饭了，11月11日，王智忠迎来今年以来第一个完整的双休日。这天他决定做好晚饭，等妻子回来一起吃。在出门买菜的路上，他倒在了离家不远的一处公交站台旁……
王智忠，也是杭州市公安局和钱江晚报联合举办的第七届杭州市十佳亲民警察评选的候选人之一。
1【2018第一个周末】
11月11日，这是52岁的王智忠今年以来第一个完整的双休日。
妻子肖大姐也是余杭区公安分局的一名警察，前不久，因为长期繁重工作导致身体出现不适，王智忠向分局提出申请，五天前调离余杭区公安分局运河派出所所长的岗位。
有很久没给家里做顿饭了，王智忠决定做好晚饭，等妻子回来一起吃。冰箱里只剩一点菜，肖大姐收拾完家务就去分局值班了，王智忠决定出门买点菜。
9点半左右出了小区，他开始感到胸口有点不舒服，在家附近的红丰菜场走了一圈，却什么也没买。十分钟左右，王智忠出来时，已脱了外套搭在手上，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几分钟后，他突然仰面倒在了离家不远的红丰路上一处公交站台旁。
三名在站台等公交玩着手机的姑娘被突然倒下的男人吓了一跳，赶忙打了120、报了警。
东湖派出所民警赶到医院时，一眼认出了原运河派出所所长王智忠，当即向分局报告，分局值班领导郑升第一时间赶赴医院。
2【无法接受的噩耗】
11月11日，肖大姐在分局值班，看到手机里几个未接来电，回了过去。余杭区第五人民医院护士的声音让她很快有了不详的预感，她知道丈夫这一年来身体总是很累。
“你老公在抢救。心梗。情况不好，赶紧过来。”
医院抢救室里，病床上的王智忠让她瞬间不知所措。她打了个电话给闺蜜康培红，康是医生，突发的心梗该怎么办，多少能知道些。
肖大姐呆呆地坐在抢救室外，整个人发抖，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的？”
医生说，“送到了就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
医生的话还没说完，肖大姐拉着医生的手不断地恳求，“你们一定要救救他！老王早上跟我分开还好好的，这一年还没休息过一个双休日……”
肖大姐对因为值班没陪着老王一起去买菜，又没接到他的电话，懊悔不已，“如果我接到电话或许就不会这样了，哪怕听听他的声音也好的……”
3【遗体运往老家时】
当天中午，许多与王智忠共事过的同事及局领导从群里看到消息，先后都赶来了，却都来不及见上王智忠生前最后一面。
下午1点多，王智忠的遗体即将被抬上救护车，送往径山老家。急诊大厅门口，一名女子匆匆忙忙赶到。医护人员打开后备箱门，将担架往上抬，刚准备把门压下来时，被一把拦住了。
“哪个，哪个？是不是王智忠？是不是王智忠？”女子一手抵住后备箱门，头往里头探探，近乎吼着问出来这句话。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她一下瘫在地上，嚎啕大哭。大家后来得知，她是王智忠的堂妹。
在急诊大厅门口，肖大姐单位里政治处的民警陪在一旁。大家心情都很悲痛，大家试着跟肖大姐说话，安慰她。
“这个人……让我后半辈子怎么办?你的妈妈还没送走，你的儿子还没上完学，还没结婚成家，你怎么就把我扔下走了？”肖大姐看着王智忠喃喃自语，声音已经哑了。
径山老家是幢三层楼的农房，乡里乡亲得知王家出事了，先后赶过来，能搭把手的搭把手，一起帮忙搭了灵堂。王智忠70多岁的妈妈坐在院子里，哭得发不出声音。
王智忠老家还有个八九十岁的大伯伯，一生没有子女，有亲戚说，“到现在，王智忠洗澡都帮着他洗的。上次回家，智忠还帮大伯洗澡来着。现在怎么人都没了……”
4【拄拐上任的派出所长】
王智忠和肖大姐有个25岁的儿子，大学毕业后去澳大利亚读研究生，年底就毕业了。
两年时间里一直没去看过儿子。今年国庆，夫妻俩准备去趟澳大利亚，护照办下来了，最终却是肖大姐一个人去的。因为王智忠放不下所里的活。
实际上，今年以来全局的集中轮休、工会疗养他都没去，在与王智忠共事过的人眼里，很多事情他总第一个冲在前面，亲力亲为，做事情热心细心，让人没有二话说。
刚从余杭公安分局刑侦大队调任运河派出所所长时，王智忠因为一场车祸，被撞三处骨折。他在家休养了半个月还不到，就回单位了。他也成了分局有史以来第一个“拄拐上任”的所长。
运河派出所教导员林建强还记得，去年11月27日王所刚来时拄着拐杖的场面，“我们所有人都很惊讶。他倒说没事，不影响工作。那时候吃饭上下楼不方便，盒饭还是我拿上来给他的。”
派出所工作比起其他警种的工作要更繁杂、琐碎得多。有一回，所里在清查辖区住房消防隐患方面的工作，运河所副所长王毅做了一张表格，交给王所看。王所看了蹦出三个字，“还不错”。随后竟然说，“我也设计好了一份表格，你看看。”
“我一看，很精细的一张表格。我很惊讶，我自己做过内勤的，知道这块工作有多繁琐，但他岁数比我大了毛20岁了，弄得出来这么复杂的一个业务表格，真的是不容易。”王毅说。
“几个月前，我跟他聊天，我随口说这段时间感觉很累。他也跟我说，加了好几天班身体有点不舒服，大家体谅体谅么好了。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他就该好好休息了。他这个月初离开所里的，那天我还跟他说，终于脱离苦海了！有时间请你吃饭！哪知道，人就没了……所以有的时候，没做的事情、没吃的饭、没见的面，真的要赶紧做……”王毅说到一半，哽咽着长吸一口气，说不下去了。
余杭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办公室副主任林玲曾经跟王智忠共事过1年半时间。那时候王智忠任大队教导员。
林玲印象深刻，王教的桌上总是放着一只铅笔，改得最多的就是她的材料。“单位写材料的都知道，一份材料通常要花好几个钟头，甚至一个晚上。王教看完我的材料，即使不满意，也不会痛批。我现在还记得他给我写完修改意见时的语气、表情：‘我的意见不一定正确哦，你再看看研究研究’。让人感觉很照顾我们的心情，完全没有领导的架子。”
刑侦大队临平中队中队长马文军记得，当年旧的中队大楼条件蛮差，有一回楼顶平台上一支管道堵牢了，大晚上的修理工也找不到，所里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怎么办。大家都在打电话想办法，王教已经自己下手去管道里掏了，手还划破一个口子。还有一回，马文军处理一起盗窃案的案卷，王智忠看到了竟然认认真真用铅笔给理出了29个问题，“我以为我已经做得比较扎实了，他说，你们只注重了案件事实，那嫌疑人批评教育方面、受害人追赃止损方面，怎么考虑的呢？还有没有什么环节缺失呢？”
再往前推，王智忠在余杭区看守所工作时，也给人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看守所的老民警丁泽国是位军转干部，2010年到余杭区看守所工作，负责监区在押嫌疑人的管理工作。“监区有些在押犯人情绪波动很大，行为举止上要时刻留意。那时候我刚来，也不熟悉，王教经常陪我一坐就是大半天，一个是耐心传授业务，一个也是怕我闷。”
29岁的唐亚丽如今在余杭区看守所已经工作7年了，从一个不经事的小姑娘到能独当一面的得力干警，也受过王教的不少培育。“他看到我总是拿手比划一下说，哎呀，那时候你还那么小……”唐亚丽讲到这里，鼻子发酸，“感觉他的样子就像在前两天一样……”
5【“儿子，你好不好请两天假回来？”】
径山镇老家，同事亲戚朋友都忙着料理王智忠后事。还来不及从悲恸中抽离出来，肖大姐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儿子和老父母的问题，该不该告诉他们？怎么告诉他们？
好友冯根玲也替她为难。“肖，明明（化名）在外头读书，事情你总要告诉他的。但是下个月就毕业典礼了，你不好跟他明说。”
肖大姐点点头，酝酿了很久，强忍哭腔联系上了儿子，“爸爸在医院里生病，有点严重。你好不好请两天假回来？”
孩子很快答应了，过了没多久就说，请好假了。
肖不放心，欲言又止地补了一句，“机票你买买看，越早越好。”
11月12日下午，明明从澳大利亚回来了。刚到机场，由爸爸的朋友接回了老家。
冯根玲见明明回来抱着他便哭，“明明，你知道什么事情了吗？”
“我感觉到了，我发微信给爸爸了。以前有事情，发微信给他，他再忙都会很快回的……”明明转头看着妈妈，瞬间泪崩。
孩子哭了一整晚，到昨天，眼泪几乎流干了，变得一声不响。
“你要哭就哭出来吧，你要憋出病来的。今天还看得见，明天出殡，就看不见爸爸了。”冯根玲安慰道。
6【要不要告诉爸妈？】
相比之下，老人这一关更难对付。肖大姐的父母都已80岁上下，老妈还心脏不好。
11日送遗体回径山那天，冯根玲、康培红几个朋友一直陪着，深夜下了场倾盆大雨。肖大姐艰难下了主意，老人总要有一个得知道。
她决定让弟弟出面，跟爸爸说，先得做好预案，由冯根玲、康培红陪着，把老头子约出来一起说。
冯根玲连夜赶回临平，12日起早先去谈买公墓的事，随后赶往离医院最近的一处菜场——肖的弟弟借陪爸爸买菜的名义，将地方约在这里。这儿子从来连菜都没买过，说有事要讲又吞吞吐吐迟迟不说，老父亲自然起疑了。
“我们最后三四个人到场，拖了很长时间才把事情说出来。我们说，叔叔，你真的要挺住。”冯根玲说。
哪知道，老头子已经猜到了，“我肯定不会倒下的。我家里还有个老太婆怎么办，真的给老太婆知道了，又给女儿添麻烦。哎，你姐夫啊，派出所待了一年，调出来，都以为可以清闲一些了……”
看80多岁的老爷子这么说，几个小辈哭成一团……
7【最后一班岗】
王所出事的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天了。余杭公安分局里不少民警仍然觉得接受不了，“很懵，不太真实”。
▲现场采访时落泪的民警
前天，临平派出所所长黄国梁跟余杭一家安保公司的经理谈工作上的事，话没开始，经理先问了，“你们公安局那个王所没了？上上周末，他们运河一个寺庙的祈福安保活动，我早上6点还看到他在现场做安保工作的，当时看到他就感觉脸色很差……”
也是前天，刑大临平中队新营房装修，有个装修师傅也问，“你们原来王教不在了？这么好个人，怎么回事呢？”
运河派出所教导员林建强比较清楚，王所平时血压有点高，药在吃，但控不牢，到下午总要头晕。10月初，王智忠今年的体检报告出来，有的指标不太好。后来，王智忠提出了调整岗位的申请。林建强还提醒王所，“调整好了之后，没那么忙了，空下来好好再去体检一下。”
运河派出所巡防队长曹根福回想起来，王所在11月1日下午跟他交待工作时，也随口提起过一嘴，自己这两天有点头晕、心痛。曹还问他，怎么不去医院？不过那两天，大家都很忙，几个重大安保任务交织重叠着，王所连轴转。直到11月5日，调任命令宣布，次日，王所离开派出所，赴下一个岗位履职。
回过头看看王智忠在派出所岗位上的最后几天——
10月28日，运河镇褚家坝社区活动安保。
11月2日，下午2点，五杭集镇执行重大活动安保任务，防止人员聚集。因几个活动安保任务重叠，当天晚上11点多，再到当地一个祈福活动安保，晚12点半，回所休息。
11月3日，早上6点，又到前一晚的安保任务现场， 工作到傍晚5点多，晚上在所里为4日的兴旺村群众祈福活动安保工作又做准备。
11月4日，早上8点，在兴旺村现场。9点多，曹根福劝他，既然新所长都快到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王智忠说，“站好最后一班岗，再多看一看兄弟们。”
▲11月4号王智忠在执勤
这几个任务之前，王智忠也已经有好多天没回家了，一直在所里。
11月6日，王智忠吃过中饭后，离开派出所。再没回来，再回不来。
▲11月6号，离开派出所的照片
值班编辑：倪王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