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①：云南西畴县江龙村柑橘产业园。 图②：刘超仁在采摘柑橘。 图①图②均由刘德船摄 制图：汪哲平
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叫成一片，刘超仁一起床，就跟老伴要他那套蓝色中山装。
老伴把衣服送进来，刘超仁穿上，在镜子前照照，这才来到客厅。
这套中山装，是他2019年参加离退休干部先进个人表彰会时做的。对他来说，这套衣服有着特殊的意义，除外出开会、接受采访外，他从来舍不得穿。
今天有记者要来采访江龙村长期植树造林、发展乡村经济的经验，他才让妻子把这套衣服给拿出来。
一
五十四岁那年，刘超仁回到老家云南省西畴县兴街镇江龙村，他闲不住，主动参与了村上的一些事务。
江龙村缺水少土，生存条件差，乡亲们日子过得苦。当时，全国不少地方在搞新农村建设，但江龙村村民还在观望，刘超仁在电视上看到建水县发展林果产业脱贫致富的报道，就向村委会建议，江龙村也可发展水果种植。
未料到，这个建议遭到村民的反对。有村民说：“刘老师，你别出馊主意!”
刘超仁明白，大家尊重他这个退休教师，但事关切身利益，乡亲们各有想法，一时听不进建议也不奇怪。
但刘超仁不气馁。后来，他被选为村党支部委员。从那时起，他主动要求负责生态治理和环境保护，并开始组织村民植树造林，绿化荒山。
江龙村四周的荒山，每年雨季，山水裹挟泥巴从山上淌下来，把村庄、田地、沟渠淹没。雨季一过，淤积的泥巴有一尺多厚。森林的消失，还导致村里的一口龙泉古井干涸，村民饮水都成问题。
那时候，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刘超仁就挨家挨户动员老人。有了几十个人，他就有了底气。每天一早起来，刘超仁就带着几十个老人上山，在乱石窝里挖坑。过去砍掉的树木，根还留在地下，须根夹在石缝间，得把这些干枯、腐朽的树根先挖掉。进展很慢，常常是挖一个坑要几个小时，甚至半天时间。
刘超仁宽慰大家：“慢就慢点，无非多干些日子!”
中午饭都各自带了，吃饭的时候，大家一起坐在山头上，吹着凉风，你的给我吃点，我的给你吃点，像一群老小孩，乐乐呵呵。他们每天要干十来个小时。累了，大家坐下来歇歇，刘超仁拿烟出来发，发一次要两包烟，反正有退休金，发这点烟他不在乎。
春天来了，枯黄的金钱草冒出翠绿的嫩芽，刘超仁跑到县林业局苗圃买来树苗，选个有雨的日子，大伙儿一起背上山，小心翼翼地种下。
夏秋两季打塘，春天种树。刘超仁带着几十个老人一年年坚持。
干着干着，有的老人被子女接到城里去了，还有几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因为家境不好，进城打工去了。
刘超仁带着剩下的人继续干。东边山种完了，种西边山，西边山种完了，种南边山。他说：“江龙村四面是山，再不绿化治理，说不定哪天，村庄、房屋、农田都被泥石流淹没了。如果在我刘超仁手上不把江龙村的环境治理好，不把四周的荒山绿化好，不给江龙村的后辈儿孙留下一片青山绿水，那我就不配当一名共产党员。”
二
西畴是个小县，县城不大，刘超仁从县电力局出来，已是下午6点钟。江龙村距县城三四十公里，已经没有班车，他回不去了。
刘超仁晓得，只埋头植树造林，不解决村民烧火做饭等问题，乱砍滥伐很难杜绝。他到县城找电力局领导了解情况，寻求解决江龙村电网改造、推广使用电炊具的办法。
刘超仁是下午3点到的县城，一下车他就赶到电力局。他找局长，到办公室问，一名同志告诉他，局长一早就到州上开会去了，但明天要主持局里的会议，今晚一定会赶回来。
“局长回来会不会来办公室？”
“这可说不准!”
刘超仁就在局长办公室外面等，一直等到下班，人走光了，保安上楼来催，刘超仁才离开。
他花二十块钱，吃了一碗西畴著名小吃——臭豆腐饵丝。饵丝好吃，刘超仁想，等有空闲时间，一定要带老伴来吃一碗。这几年，刘超仁成天在外面忙，家里的事就全靠老伴操持。
从小饭店出来，刘超仁在县城逛了一圈，找了个小旅社住下来。
第二天一早，他又到电力局办公室去找局长。农村电网改造有许多优惠政策，刘超仁的问题，几分钟就解决了。
经办人告诉刘超仁：“只要村民把电网改造的集资款交齐，我们马上会安排施工队伍进场，几天就改造完工。”
刘超仁高兴极了，从电力局出来，他马上赶到客运站，乘班车回村。
当天晚上，他就召集村民开会，宣布了电网改造政策。第二天，刘超仁带着财务，挨家挨户收集资款。
农村电网改造，大头资金都由国家承担了，集资只是象征性的，每户两百元。有少数几户村民说，一时拿不出钱来，刘超仁也不多说，帮他们垫上了。
三
换届选举，刘超仁当选村支书，工作越发繁忙，但他仍然带着老人们植树造林。
昔日的荒山一点点变绿。有两年连续干旱，树上长了毛毛虫，几天就把嫩叶吃光了。刘超仁急忙跑到县林业局请求帮助。县林业局派人来，给树木打了药，才治住了虫害。
虽然电网改造后，家家用上了电炊具，难免还会有村民为了节省电费，偷偷上山砍树。刘超仁组织村民反复讨论，制定了村规民约，禁止乱砍滥伐，禁止进山放牧。
有天中午，有村民向刘超仁举报，他家一个亲戚一大早就背着背篓，牵着两头牛上山去了。刘超仁一听非常生气，饭也没吃，就跑到路口去等。
下午3点多钟，亲戚牵着两头牛，背着一背篓柴火慢悠悠地下山来了，他没走大路，走的是树林中的小道。
刘超仁早料到了，就在小道上等着。他牵着牛刚走出树林，刘超仁马上把他拦住。
“你说咋整？”刘超仁问。
亲戚央求道：“看在亲戚分上，饶我这一回，反正没人看见，我改了就是了。”
“你想得好!我饶了你，以后还怎么有脸管别人？”刘超仁把亲戚带到村委会，牛拴在树上，背篓放在院子中间，然后打开大喇叭，召唤村民来开会。
白天开会有点反常，村民陆陆续续来了，问明原因，都在下边嘀咕。
刘超仁知道大家的心思，一点不给亲戚留情面，将他狠狠批评一顿，让他当众检讨。
刘超仁晓得，身不正则令不行，乡亲们都看着呢，对自己的亲戚，不严厉点不行。
这事处理过后，村里再没发生过一起类似的事件。
四
刘超仁心里一直琢磨着村里发展水果种植的事情，有天他到县城办事，顺便跑到林科所找专家聊了聊自己的想法。
恰好县上正在组织实施经济林推广种植项目，制定了一系列优惠政策和帮扶措施。刘超仁的想法与县上的推广项目不谋而合，得到了专家的认可。
刘超仁大喜过望，当即邀请专家到村里考察调研。
江龙村四围群山环抱，冬暖夏凉，气候湿润。专家考察后，告诉刘超仁：“江龙村非常适合种橘子。”专家还建议：“建水县南庆镇团坡村种橘子多年，产业发展势头特别好，你可以先去看看。”
刘超仁当天就召集村干部开会，决定由村上出钱，组织部分村民到建水参观。
正是橘子成熟的季节，刘超仁带着十多个村民来到团坡村，满山橘树挂满果子，这场景让村民们一下子兴奋起来。
接待他们的村干部摘了一些果子让他们品尝。这些果子个个皮薄、水多、甘甜。
团坡村干部接着向他们介绍了果园的收入情况，这让江龙村村民羡慕不已，后悔当年目光短浅，没采纳刘超仁的建议，早点发展林果产业。
村民向刘超仁建议：“来都来了，干脆这次就订些树苗。”
刘超仁打电话与村两委干部商量，最后决定由村上垫资，订一万多株橘树苗。
回到村里，刘超仁带着村民开始改造石窝子地，挑土来把地填平整。工程量大，又特别累人，干到一半，刘超仁生病住院了。手术后没几天，他就坚持要出院，回到工地上，继续和大家一起干。
春风一吹，大地醒了。刘超仁带人到建水，把订的橘树苗拉回来。橘树苗种下去，他又请来专家，分阶段给村民办了几期培训班，由专家手把手教村民橘树栽培技术。
几年间，江龙村发展起了柑橘优势产业。目前，江龙村种植的橘子有八个品种，还有两个柚子品种。村里还有十多个种植技术好的村民，到麻栗坡等地种橘子。
2022年，江龙村橘子收入超千万元，村民的收入大大增加。
五
刘超仁带着那名记者从山上下来。他们俩沿着江龙村干净的环村道路一边走，一边聊。
刘超仁介绍：“江龙村的森林覆盖率已超过百分之八十，自从荒山绿化以后，泥石流淹没村庄的事再没发生过。”
他们走到龙泉古井旁，自从荒山绿化后，这眼曾经干涸的古井又开始冒水，而且井水比过去更清澈。
路上，有好几户村民家门口都摆着一块展板，上面贴满图片。那名记者好奇地问：“这展示的是什么？”
“庭院设计图!”刘超仁说，“脱贫攻坚那几年，江龙村六十八户人家全部掀掉土房盖了楼。现在，经对口帮扶的上海虹口区干部帮助规划，我们利用优良的生态资源发展旅游业，正要把江龙村打造成一个绿水青山掩映的庭院村!”《 人民日报 》( 2023年04月15日 08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