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曾了解，一条路要如何诞生？从高山峡谷雪地中开山拓土，经历无数个日夜星辰的孤独坚守，修路人升华了开路精神，不断创造着历史也见证着历史。
你可曾想过，怒江边上，高山草甸间，猎猎寒风里，一条路和一群齐心修路的人，会碰撞发生怎样的“火花”？
你可曾知道，当地表温度降至零下，迎面而来的寒气和繁忙的施工现场形成的反差，让这片汇集峡谷雪山、冰川丛林、高原湿地、淡水湖泊等丰富旅游资源的广袤之地升腾起一个个炽热的梦想？
德贡公路雪山垭口。和庆强 摄
4300多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并不大，但作为东进迪庆藏族自治州与香格里拉旅游大环线融合的重要一环，决定了路对加快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发展的重大意义。
党的十八大以来，云南省持续加快综合交通运输体系建设，在加快交通基础设施建设上迈出有力步伐，绘就了一幅又一幅大步向前的发展画卷。作为贡山县“东进西出、南下北上”交通发展重要干线的德贡公路，突破了交通基础设施对贡山、德钦两县经济社会发展和民生改善的制约，成为经济发展路、民生致富路、环保旅游路、生活幸福路。
比技术更难突破的，是恶劣环境的挑战
2022年12月，在海拔3400多米的孔雀山，由中铁十二局承建的孔雀山隧道和提升完善养护的德贡公路盘山绕行，德贡公路贡山段施工线上，经历过恶劣气候的项目员工，迎来了一年中最为宝贵的施工黄金季节。
德贡公路全长98.2公里，贡山段长45.35公里，含4座隧道、2座桥梁、11座棚洞、16座涵洞，横穿碧罗雪山、全长2545米、为全线重难点控制性工程的孔雀山隧道原本不在德贡四级公路设计的“盘子”里，2008年开工建设的德贡公路，沿途要翻越海拔约3400米的雪山，全年通车时间仅有5个月。为减少冬季雪封山时间，缩短到香格里拉旅游景区的距离，2018年12月，孔雀山隧道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获批；2020年6月，德贡公路孔雀山隧道及提升完善工程建设正式启动。
隧道内涌水现象严重
30岁的王鑫是中铁十二局孔雀山隧道施工班班长，工作10年间，北京、哈尔滨、陕西、厦门、湖南、广州……这个来自山西临汾的小伙，足迹几乎遍布全国。王鑫告诉记者，孔雀山隧道工程施工难度超乎想象，不仅需要不断突破重重技术困难，高海拔等自然条件对施工人员的身体更是极大挑战，“隧道不算长，但初来乍到的外省人（低海拔）都会有高原反应，恶心、胸闷、头痛、呼吸急促，烟尘又大，戴上口罩呼吸就更困难。”王鑫回忆，隧道内经常渗出冰冷刺骨的水，工人即便穿着雨衣，也常被冻得手脚僵硬。
让王鑫印象深刻的，不只是缺氧、渗水，还有在掌子面上装炸药的艰难。“涌水量太多，水压太大，随时把炸药顶出来。”常常是这样，在装炸药的地方，还需要在左、右、正中各打一个泄水孔，才能正常排水、装炸药，每打一个泄水孔，都需要2至3个小时，“最快时每天可以掘进5米左右，最慢那天，基本谈不上什么进度，时间都耗在打泄水孔上了。”
作为高级工程师的中铁十二局孔雀山隧道工程常务副经理魏守国，对“气候恶劣”“缺氧”“涌水”等字眼同样不陌生，更深知孔雀山隧道的重大意义。
原本2020年3月进场后即可施工的项目，到了9月才“稍微进入正轨”“进场路狭窄只是很小的一个原因”，最让魏守国觉得“要命”的，还是当年5月25日发生的泥石流自然灾害，“170多个塌方点，单是运送抢险用的保障物资进场，就拖到了11月底。”好不容易可以进洞施工，困难又接踵而至。尽管洞内备有风带，每名施工人员都随身配备感冒药、氧气袋，但猝不及防的高原反应，还是不同程度影响了工程进度。“一旦有不适应高海拔气候的工人离开，就得重新组建施工队，重新适应环境。”魏守国说。
最高涌水量达9.1万立方米，进出都得划船。
洞内涌水现象至今仍让魏守国心有余悸。“每小时涌水达3000多立方米，相当于1.5个标准游泳池的蓄水量。最高涌水量达9.1万立方米，进出都得划船，拱顶还经常性塌方。”在魏守国上报的一份材料里，记录着隧道开工以来，单是抽水设备就达70余套，常用抽水管道6根，长10千米；涌水量大时，8根抽水管道同时作业。而掌子面的塌方，大大小小就达50余次。
不期而至的自然灾害，也让施工进度变得拖拖拉拉。2020年12月到2021年2月，一场暴雪压垮了拌和站和生活区50多间房，重建、转移等工作又耗掉了近3个月时间。“一个2545米的隧道，在别的地方，一年半就轻松贯通了，但在孔雀山，就是不行！”面对自己在云南参建、谈不上技术攻关，更没有“之最”“第一”等美誉，却历经两年半才完工的第一个项目，魏守国百感交集。
最终，这条从怒江大峡谷陡然升起，从高海拔中“挖”出来的公路，随着孔雀山隧道的完工，不但天堑变通途，还让冬季从德钦到贡山的旅人不再苦苦绕行香格里拉、大理、保山、六库、福贡这1000多公里的路程，千里之遥变成了咫尺百里。孔雀山上，数百名来自五湖四海的筑路人，忍受着高原反应带来的不适和满面红晕，用轰轰烈烈的热情，让洞内迸出火花，让山巅溅起碎石，打造了一条充满魅力的坦途。
穿过捧当乡迪麻洛村的德贡公路。和庆强 摄
比蜜更甜的，是日子更有奔头
德贡公路起于德钦县云岭乡境内永支溪口，经永支村、日中垭口（德钦县、贡山县境内）、同打、普拉、木拉当、白汉定、青木塘（迪麻洛村驻地）、王青王、捧当等村，止于贡山县捧当乡政府驻地闪当村贡丙公路25公里处，估算总投资79839.6万元，采用山岭重丘区四级公路标准实施路基、路面工程建设。“对公路全工段的精益求精，只为把德贡公路建设成为优质耐久、安全舒适、经济环保、社会认可的品质工程。”贡山县交通运输局局长王玉宁介绍。
穿过村子、翻过高山、跨越峡谷的德贡公路，如一条流光溢彩的带子，在怒江之畔、澜沧江边，勾勒出一道迷人的风景，这不禁让捧当乡迪麻洛村村民李子成感慨：在这条路上，和他一样的货运司机，看到的不仅是生态美景，还有美好未来。“断头路修通了，我们在家跑运输，既照顾了家，一年还能有十多万元的收入。”正准备运送砂子到县城、再从县城拉回空心砖的李子成忙得不亦乐乎。
18岁开始，李子成就在这条路上开拖拉机跑货运。“以前一出门就灰扑扑的，路又窄，拉一趟货去德钦，再怎么顺利也得一天才到；现在3个多小时就到了，节省了时间和精力，降低了运输成本，还不伤车。”李子成高兴地说。
道路通，日子美。继9月份买进大货车后，加上之前的皮卡车、中型货车，李子成家目前共有3辆车，“根据路程、路况和货物的多少来确定开哪辆车，有效节约成本。”这个对家门口的路最有发言权的藏族汉子，最大愿望就是财源和车轮一样滚滚向前，过上更好的生活。
路通了，带来的还有畅通的物流“微循环”，空间上的“万水千山”变成网络里的“近在咫尺”，快递电商，让山里的资源对接上了山外的大市场。
“叮咚、叮咚……”清晨，阿洛客栈掌柜阿洛手机里订单声的提示音此起彼伏。“虽然疫情对客栈生意有影响，但我们迪麻洛村的黑松露、野生蜂蜜和火腿线上销售一直不错。路通后，土特产品运输成本更低，卖得更好。”阿洛开心地介绍着德贡公路畅通后给自家生活带来的变化。
德贡公路的畅通，同样让迪麻洛村的产业蓬勃兴起，让村里的酥油、藏香猪等农特产品迅速销往周边城市，而山外的商品也以更快速度运到村里，价格比以前更低。“无论对老百姓的生活还是对全村经济的发展，都起到了助推作用，农产品运得出、供得上、销售旺，特色旅游产品也跟着卖了好价钱。”迪麻洛村监督委员会主任丁学军说。
藏在深闺里的乡村美景，随着德贡公路的畅通也被越来越多的人关注。贡山县交通运输局顺势提升农家乐、田园风光等重点地段乡村道路路况，畅通迪麻洛村14家农家乐“毛细血管”，一条条通达的公路，串起一条条“风景线”“致富线”。
孔雀山隧道出口
比梦境更真实的，是回家的路
作为滇西北旅游现场办公会议上确定的云南省“八路一桥”建设项目之一的德贡公路，既是滇西北旅游环线的组成部分，也是一条极其重要的藏区公路。
对尼玛丁争来说，变的是日益完善的交通和交通工具，不变的是那颗回家的心，年年如此。
2004年，29岁的藏族小伙尼玛丁争为心爱的人，从德钦县云岭乡永支村入赘到迪麻洛村，伴随着甜美日子的，是对年岁渐增的双亲的牵挂，每年的探亲之旅让他身心俱疲。“从家到雪山垭口要走7个小时，从雪山垭口到父母家需要5个小时，全靠一双脚，一趟下来，全身疼，太受罪了！”“坐车回老家”，成为近20年来尼玛丁争最大也最奢侈的愿望。
“通了！通了！”2022年6月30日那天，听人说孔雀山隧道贯通了，尼玛丁争说，那一刻的他，就像儿时过年那样高兴，颤抖着手掏出手机，给“那边”的亲人报喜。“现在，从这边到那边，骑摩托车，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在那边吃过晚饭，回到这边，天还是亮的，感觉就像做梦。”尼玛丁争激动地说。
一场考验体力的苦差，因为德贡公路的畅通从此终结。
和尼玛丁争有着相似经历的，还有86岁的雷翊老人。尽管从父辈开始就定居贡山县普拉底乡，但“认祖归宗”的传统，还是让雷翊在退休后作出将两个孩子留在贡山、三个孩子带回维西的决定，从此开始“两头跑”的探亲苦旅。“以前从维西到贡山，坐车要经过大理、六库，一个单边就要6天，路不好走，很难受。”顿了顿，老人又说，“这下好了，从最初的6天到现在的3个半小时，只要身体允许，两头住不成问题。”
尼玛丁争、雷翊能轻松互换生活空间，用《德钦（永支）至贡山（闪打）四级公路工程可行性研究报告》中的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建设好德贡公路，对云南涉藏地区及边疆少数民族地区的民族团结、经济发展、社会稳定、发展旅游产业、巩固边防和推动实现云南省旅游二次创业战略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德贡公路的“诗和远方”。和庆强 摄
比现实更美妙的，是诗和远方
2022年12月下旬，德贡公路雪山垭口迎来了一年中最银装素裹的时节，挂在树上的积雪不时“噗、噗”往下落，世界被洁净包围，不少自驾游客纷纷掏出手机拍照。来自河北的何先生告诉记者，这是他带着妻子、朋友第一次走德贡公路，虽然没能“一日游三江”，但一日游怒江、澜沧江，感受两江流域傈僳族、怒族、藏族等不同民族习俗和文化的独特体验，还是让他们觉得不虚此行。“德贡公路太美了，我要拍照发朋友圈炫一下，也让朋友一起分享美景。”何先生的开心写在脸上。
阿洛是土生土长的迪麻洛村村民，因醉心于家门口的美景，1999年开始接触旅游，主要带团徒步翻越碧罗雪山前往德钦县茨中村。看到在村中留宿的游客越来越多，2003年，阿洛建起了自己的客栈，除2间房外，其余全是通铺，每月接待上千人，“很累但很充实。”随着各行各业的迅速发展，阿洛的客栈也从原来的2间房和数间通铺发展到如今的10间房和数间通铺，来自全国各地的驴友，除能吃到阿洛夫妇亲手烹饪的饭菜外，还能在酥油茶、青稞酒包裹着的火塘边，聆听藏歌这一来自乡野的天籁。虽然因为疫情，客栈这段时间的入住率不如以前，但德贡公路的畅通让阿洛充满信心，“德贡线的美是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在别的地方，游客不可能体验到这么多元的民族文化。我相信，德贡线旅游一定会迎来春暖花开。”
“我对路有特殊的感情，德贡公路畅通，我特别高兴。”常年在德贡线保通而被大家亲切称为“黄保通”的贡山县地方段应急保通中心主任黄福伟眼含热泪，“德贡公路缩短了各族群众对美好生活向往的进程，是一条康庄大道。”黄福伟最大的愿望，就是这条路永远无灾无险，不再需要他们这些“保通人”。
“这13年，太不容易了！”曾担任过贡山县交通运输局局长、贡山县分管交通副县长，从州交通运输局党组书记退休的郭建华表达了自己的复杂心情。从德贡公路的设计、调整到宣布开工建设，其间经历的种种，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退休后，我要带着孩子，把自己参与修过的路走一遍，尤其是德贡公路，沿途的风景，不管是自然的还是人文的，都是我见过最漂亮、最有魅力的风景。”站在孔雀山隧道口，36岁，来自甘肃省陇西县的中铁十二局德贡公路孔雀山隧道工程项目部安全总监陈伟说这话时，眼中透出兴奋，还有藏不住的成就感。
随着德贡公路通车，绿化等附属工程施工完工，施工队也随之解散，但王鑫他们觉得，这辈子，能参与建设德贡公路，尤其是孔雀山这座“高原隧道”，这样的经历特别有意义，也很荣耀。
打通贡山至德钦、福贡至维西、丽江至兰坪、泸水至腾冲4条滇西北旅游环线，把大理—丽江—迪庆—怒江—腾冲—德宏各精品景区景点串联起来的德贡公路，让“一日游三江”不再是传说，这条连接澜沧江与怒江之间的彩带公路，必将成为全省独具吸引力和旅游价值的“三江并流”黄金线路。
或许，很多人不会知道那些镌刻在德贡公路桥梁、涵洞和隧道里的故事，但可以肯定的是，当车辆行驶至此，他们一定会忍不住，从车窗抛出声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