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七日假期,回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拜山。
每到农历九月,就到了我们这边拜山的时候。拜山也就是扫墓,只不过很多地方扫墓的时间是在清明,而在我们这边,则是重阳前后。
拜山不用挑什么日子,就看那一天在家里的人最齐整,就挑那一天去拜,所以大部分家庭都会选在国庆长假期间去拜,毕竟拜山也算是一个体力活,要爬山、除草、开路什么的,人越多就自然越好。
虽然明令禁止拜山的时候带明火上山,但是大部分人都不会遵守,该点香的点香,该烧纸钱的还是要烧纸钱,该放鞭炮还是会放鞭炮。只不过防火意识比之前还是大为提高,拜完离开之前都会检查一遍有没有明火和冒烟。
10月4日,农历八月廿九,拜私人山。
所谓的私人山,就是自己家往上几辈的直系血亲,算了一下,从阿公(爷爷)的太祖父母算起,一共有8个山头需要去祭拜。最远的是阿公的太祖父母,最近的就是我的祖婆,也就是阿公的妈妈。时间跨度大概从十九世纪中期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
这几个老祖的坟基本都是在山顶和山腰,没有一个在平地的,在四面环山的村里,平地实在太珍贵了,要留来种菜和粮食,所以只能把坟建在山的高处。
拜山所需要准备的东西其实也不多,一只肥鸡,两三斤五花肉,水果两碗,木耳黄花菜之类的两碗,一壶酒,洒了鸡血的黄纸,纸旗、香、鞭炮等,两个箩筐基本就能装完。
以前是步行挑着祭品一个山头一个山头地走,现在大多是开摩托车。走山头最好用的还是摩托车,汽车上不到地方,电车走不动山路,只有摩托车才能在山上的小路横冲直闯,尽可能跑到离坟包最近的地方。
去年拜山踩出来的小路已经重新被杂草和灌木所遮盖,只能用弯刀和锄重新开通一条通往坟头的路,我们运气还不错,一路上没有碰到蛇和野蜂,每年的拜山时节,都有不少被野蜂蛰到要入院的例子,甚至被蛰丢了性命的也有。
山头上去年清理干净的杂草也重新长了出来,清理杂草就是拜山中最主要的工作。除了清理杂草,其他的就是要往坟包上添点土,免得坟包一年比一年小,还要在坟包周围重新疏通一圈排水沟,让雨水不会流到坟包上,冲刷到先人的骨骸。
在这几个坟里,可以看到这一百多年,自己家族的变迁。
祖公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去世,年仅三十多,时隔七十多年,已经没有人记得他去世的原因。他当年生活劳作的地方,他在这世间的痕迹,因为上世纪60年代高城水库的建成而全部沉没在水库底。只剩他的坟在山顶上眺望这一片水面。
公祖突然去世的时候,他最大的儿子我的阿公仅仅只有十二岁,下面还有一个7岁,一个5岁的妹妹,还有一个还没出生的孩子,阿公最小的弟弟,我的七公。再加上公祖的小弟也是早忙,留下一个几岁的男。也就是说我婆祖一个人要拉扯5个孩子长大,然后还给三个孩子都娶了媳妇,两个女儿都嫁了人家,然后看着孙辈、曾孙辈一个一个出生、成长。我不知道这几十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反正在我有印象的时候,她的背已经比煮熟的虾米还要弯,能活动的范围也仅限于在房子附近。她跟着最小的儿子,我的七公一起住,然后在1996年,和公祖分离50多年后,终于再次见面,享年84岁。那时候信宜还没禁止土葬,祖婆也就葬在了我们自己的山上。
2012年之后,80岁的阿公就不再跟着去拜山,但只有一个山例外,就是婆祖的坟。每年都是他亲自去除草,今年也不例外。在我们在其他地方拜祭其他老祖的时候,阿公就顶着太阳,花了两小时,一个人慢慢地把祖婆的坟清理得干干净净。
我家里有两个祖婆,一个是生了阿公四兄妹的祖婆,另一个则是刚嫁给祖公不久就因病去世,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现在只记得她姓刘。如果不是每年有人来拜山,在她坟前念叨一次她的姓氏,估计就再也没有人再记得曾经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了。
我们家族也不是什么书香世家,祖上也没有出过什么大富大贵的人物,每一代人基本都是贫苦人家在努力挣扎求生,就连祖先的名字也是通过一代一代人的口口相传才被我们记住。我这一代人对拜山也不怎么上心,只是这几年才跟着拜了几次,估计再过几年待家里的老人走不动后,拜山的意愿也就慢慢消退,会让祖先们重归山林了。这应该也是目前大部分山坟的缩影和将来吧。
10月6日,农历九月初一。我们附近几个村的李姓族人集合起来,去拜大众山。
大众山一般都是比较远古的祖先,按同族老人的说法,初一这天去拜祭的是我们这一支李姓第一个进入信宜的祖先。
老祖的墓在旁边的水口镇,离高城村大概20公里左右,开车过去,也就半小时的车程。
老祖墓前的碑,是在新世纪后才陆续的立起来的,由于相距的年代久远,碑上的文字写得十分简略,有用的信息除了名字和立碑的时间,就只有大概的生活年份。从碑上可知,老祖是明末天启年间的时候迁来信宜,距今大约400年左右。在这里稳定下来,开枝散叶之后,他的后代就以这里为中心,向四周辐射散播开去。400年,由两个人,繁衍成一个几万人的大家族。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一个四百多年前的人,生平也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不要说史书,就连是县志也没有记录的人,在他们那个时代,躲过了明末清初的腥风血雨,生了几个儿女,然后平凡的过了一辈子。但是四百年后,依然有许多人记得他的名字。
与私家山都在山顶的不同,老祖们的坟大部分都在平地上,证明老祖当年搬迁过来后选择的地方还不错,还有平整的土地可以用来耕种,到了搬到我们附近几个村的祖先,能选择的地方只剩下一些没什么人要的穷山沟了。
也正是地方选得不错,几百年过去,旁边早就成为了居民区。基本上所有祖坟都是被夹在农村的自建楼中间,这在农村也算是见怪不怪的现象了。我毫不怀疑,假如没有每年一次的拜山,不用多少年,这些地方肯定会被推平,不是种上果树就是种上蔬菜。
这次拜大众山,还有一个特别的墓,并不是李氏的直系祖先,而是一个叫陆克明的舅公祖。至于为什么要固定拜祭这个舅公祖,来自两个老人给出了两个不一样的版本,不过大体都是祖先家庭曾经蒙难,只留下祖先一个小婴儿,这个舅公祖把祖先领回去收养长大,然后才有了现在信宜的李氏一支,所以也要年年来祭拜,以表示不忘恩情。
不过很大概率这些故事都是后来人编的,甚至舅公祖的坟也很有可能不是他本人。拜这个山的目的,应该也只是为了教育子孙后代不要忘本,不能忘记曾经帮助过自己的人的恩情,起一个教育意义。
拜山的最大意义应该是也在这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