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去古禅寺的落叶,检查三圣瑞现塔哪里有划痕、哪里有砖松动,48岁的郭末发守护着这座位于山西陵川县积善村的文物。
2002年,三圣瑞现塔两尊佛像被盗,郭末发看着被挖开的两个空空大洞,心想“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不能在我们这一辈弄丢了”。他决定当个“守塔人”,白天干农活,晚上在寺庙里一灯、一床、一书桌。时光寂寞得很,郭末发一年多才适应,一守就是14年。
他在塔下读书,用6年的时间,拿到函授大专的文凭。他也曾不甘心,没像哥哥们一样读大学,走出乡村。但独自巡塔时,他看着塔里刻着的碑文,抚平了心里的不甘。他淡然地说,“这大概是命,留在村里照顾父母,守着塔,我很满足。”
左图为文物局维修前的三圣瑞现塔,右图为暴雨后修好的三圣瑞现塔。受访者供图
古塔哪儿有几块砖,我都清楚
2002年,佛像被偷后,我很痛心,时不时跑到塔里去转悠,2006年还在塔里住了一个月。直到2008年,县文物局来村里视察,我说愿意守塔。就这样,名正言顺的,除了家之外,塔下的古禅寺成了我的第二据地。
寺庙里有个小房间,有床、热水壶、灯、书桌,我晚上守在那里。有时朋友替我值守,我就回村上陪老婆、女儿。
白天我在村里种地,寺庙是半开放状态,门上挂着我的电话和姓名。有游客来参观塔,我就去开门带领着参观讲解,也确保他们不在古塔上乱写乱画。节假日时,最多可有三十位游客来看古塔。
寺庙里面不能烧香,害怕着火,守塔也不能生火做饭,有时是家人送饭,有时是自己泡面吃。
刚开始守着塔寂寞得很,一年多才适应。2015年,文物局给古塔里都装上了监控,我守塔的内容包括用电脑看监控,使用灭火器,检查易燃易爆物品。
文物局给我发守塔的补贴,一天10元,一年3650元。不过,我也不靠这笔钱,我种着三四百亩地,开着农村合作社,够我的生活。
每天,我沿着塔一层层地转,看哪里有划痕,哪里砖有松动。巡了这么多年,我对塔的熟悉程度已经到了哪儿有几块砖都清楚。
郭末发住着的古禅寺。受访者供图
老祖宗流传的东西,不能在我这辈弄丢了
我是个种地的庄稼人,但我能把这座塔的历史典故、建造年份、从古至今都说道说道。
三圣瑞现塔建于隋朝,被毁后,金国时期重建,也就是岳飞抗金的那个“金”。在塔内第三层北墙上方,嵌有一块石碑,名为《骷髅和尚记》。碑文记载着“大定六年(公元1166年),舜都骷髅和尚行化至此,曾从昭庆院西掘出一只石龟,背上刻着‘古禅寺三圣瑞现塔’,腹部刻着‘隋仁寿元年僧丰彦藏字’,于是骷髅和尚便将石龟藏于下,在上面建了塔。
所以说,这是老祖宗流传千年留下的东西,不能在我这辈弄丢了,不然我们就是历史的罪人。
小时候,塔下的寺庙是村里的小学,我在塔下读书,村里的小孩都在塔里爬上爬下游玩。我们都说,这座塔有灵气,鸽子不会落上塔。
这座塔也让我们积善村引以为傲。积善村是中国历史文化古村,100多间院子,20多处古文物被文物局挂上了牌子。去年暴雨时,我打着伞在庙里转,着急得很,突然听见轰隆隆一声响,我沿着声音寻过去,是西边厅的屋檐塌了。
古建筑被吹下来的破砖,我都不舍得扔,堆在院子的一角。下雨的那几天,我只要看到哪里有损坏,我就拍下图片,上报给文物局。
这些建筑我们村民都知道,不能随便修,不敢修的。必须得文物局批准,国家施工队来用老砖老瓦修建,不能用钢筋、水泥、红砖。
还好,经过这一年,塔的几个角都已经修好,要是能把古院也修修,那就好了。
积善村里的古建筑,2021年暴雨后,被盖上了蓝色防雨布。受访者供图
曾有过不甘心,没能走出农村
在山西,从唐代至清代的古建筑都有。我们在太行山上,不太害怕洪水,而且,山西人注重修建,农村一直都有“宁可饿肚子,也要盖房子”的说法。
我也有过不甘心,没走出农村,却守着古塔十几年。我父亲曾是村里的会计,我也当过15年村干部,我的四个哥哥、一个姐姐,全部读了大学,走出山村。不是在市里,就是在县里,都是公务员。
当年,我也考上了大学,只因是最小的弟弟,要留在家里照顾父母,成了兄弟中唯一没上大学的孩子。2006年,父亲去世,两年前,母亲去世。双亲都是我看护、陪伴,将他们安稳地送走,我一点都不会遗憾。我想着,命运把我留在农村,留在父母身边,不一定不是好事。毕竟,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少,肯定是有遗憾的,那才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没读大学依旧是我的心结。小时候我在塔下读书,四十岁了我还在塔下读书。2012年,我报考了农业经济管理的函授中专考试,三年时间学完了课程。紧接着,我报考了大学专科,在2018年拿到了文凭。
别人都说,你一个种地的,拿到了文凭也没用。我想的是,不管有没有用,我都要拿到。
塔下的石碑上,写着一段古诗,我每天看着这段诗,就在想象中这间的意境。现在,我只想好好种地,壮大我的农村合作社,守好这座古塔。
九派新闻记者 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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