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匪患
公元1910年，清宣统二年，历史上的这一年，有很多大事件发生，我们的故事就从这里开始。
此时的中国，政治经济与社会文化发生激烈变动，持续两千多年的王朝帝制摇摇欲坠，千百年来不曾变化的文言文被白话文所取代，长期为士大夫所尊崇的“孔教”成为被打倒的对象，南方抢米事件频频出现，北方匪患横行民不聊生……
农历六月十五，一个原本要逢庙会赶大集的传统日子，天格外的阴沉，像极了清水镇彭家沟老彭家一家人的心情。村里大小巷道没有一个行人，大家都躲了起来，因为几天前从镇上赶回来的彭大柱带回来了一个让大家都后背发凉的坏消息，最近镇上来了一帮马匪，一进镇子就开始烧杀抢夺，不到三天时间，整个镇子就被祸害的面目全非，镇上大多数老幼病残皆被悍匪杀害，只有少数壮劳力活着跑了出来。
这个消息让整个彭家沟的男女老少都倒吸了一口冷风，这可如何是好啊，村里青壮年除了在家务农的一少部分外，大都在清水镇干点营生，现在镇上遭遇马匪洗劫，家家户户都在期盼着家里人能活着回来或者收到一些消息。同时一些胆小谨慎的村民已经开始着手怎么防范马匪，或者已经计划外出逃命，因为大家已经穷怕了，但是穷可以通过勤俭节约改变，但是现在面临的是杀人杀红了眼的马匪，一想到这，这些本本分分干了半辈子农活的庄稼汉们都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哆嗦。
说起彭家沟，这个地方地处大山里面，黑土地，靠天吃饭，由于特殊的气候地理环境，这里村民大多种植党参、当归等药材，因为种植农作物经常因为干旱少雨亦或者冰雹导致颗粒无收，种植药材是几代人的经验选择，据此大约三十公里的清水镇地处清水河畔川区，农作物长势喜人，大多数年景都能有个好丰收，以老彭家为代表的彭家沟村民这些年大都以自家种植药材去镇上换取粮食，各取所需，倒也太平。
老彭家的彭老大就是其中一员，原本一家人在镇上有一个药房营生，生意不算好，但养家糊口没什么问题，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然而马匪的到来，彻彻底底打破了这份祥和，昨天晚上一个马匪头子带着几个受伤的手下满镇子寻找止血止痛药，听闻消息的彭老大早早就反锁了店门，带着一家老小从后院趁着夜色前往彭家沟父亲这里。
比起清水镇的一马平川，彭家沟地处祁连山深处，山大沟深，料他马匪一时半刻也找不来，更何况彭家沟住户分散，都是本本分分的山里农户，马匪更看中的是镇上的钱财物资，山里除了一些不值钱的山货，也没什么让马匪动心的。彭老大一边带着妻儿赶路，一边思索着……
天上云层很厚，几乎没有月光，好在彭老大这些年摸索出了一条近路，虽然需要翻山越岭，但也很安全。一家人踉踉跄跄慌慌张张的在山路上小跑着，彭老大时不时的催促着大家，“走快些，走快些，看着脚下，别泄气……”，老婆孩子走得格外吃力，但是一家人想到镇上的惨状，心不由自主地就提到了嗓子眼儿。
“老大他们一家子怎么样了，他爹，你要不带着土枪去镇子后山上打听打听去”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妇人焦急地在堂屋边走边说，眼光却一直向着大门口，这位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彭老大的母亲，老人家嫁到彭家已经四十余年，娘家正是清水镇，老妇人此时心里思绪万千，村里陆陆续续回来了好几个年轻人，可是自己的大儿子一家至今杳无音信，这让彭老大的母亲格外担忧，整宿整宿寝食难安、坐立不定，一方面牵挂着老大一家人的祸福吉凶，一方面担心娘家家人的安危。
“你别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了，晃得我眼晕”，说话的这位长得一副四方嘴脸，大高个，留着一扎长的胡子，手里的水烟瓶早已熄灭，老人家却一直嘬个不停。“他爹，你倒是拿个主意啊”，彭老大的母亲又一次催着老伴赶紧想个办法，“娘，要不我和小妹去村口河边看看，或许能碰上回来的人，我们打听打听大哥的消息”。
“胡闹！”……老爷子重重地在八仙桌边磕了一下水烟瓶，又继续说道“村里家家户户都在躲马匪，你们两个休得大意，这样吧，老二跟我去村口林子里看看情况，小妹陪着你娘。”彭忠孝说道，“我去取枪，你去带上马灯”，“好的，爹”，老二应了一声就急匆匆地去里屋柜子上取马灯，“他爹，你们两个小心”。“爹，你和二哥快去快回”小妹轻声嘱咐着。说话间，老爷子已经带着自制土枪走到了院子里，老二顺手拿了一根白蜡棍子披上羊皮褂子就和爹爹一起出门了，小妹扶着母亲内心五味杂陈的望着院墙外越来越疏远的背影，心里默默的为父亲和二哥捏了一把汗，“小妹，你去把门插上”，“啊？哦，好的，娘。”
回话的这位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排行老三，大家都叫她小妹，说起小妹，一家人总是格外的疼她，这其中有个缘由。老彭家原本只有老大老二两个孩子，老两口因为家里穷，光景一直不好，也没打算再要孩子，加上彭忠孝略懂医术，早年间常年行走于周边乡镇为大家号脉瞧病，一眨眼就错过了生育老三的年纪，当然做乡村医生的时候，也不是没有收获，结交了邻村李老匠，两人性格相似、年纪相仿，你来我往几年，早已结为金兰、称兄道弟。
李老匠为人忠厚老实，原本和妻子育有一女，取名招弟，一家人生活平淡但是开心，但是世事难料，一场突如其来疟疾让老两口早早离世，招弟悲痛万分，无法独自料理爹娘的后事，只能前来找彭忠孝，彭家人听闻消息顾不上难过急匆匆前往李老匠家帮忙厚葬了二老，在李老匠的坟前，彭忠孝哭着说，“老哥哥，你和嫂子如此心地善良的人，为什么苍天如此无情……”一肚子的委屈与难过压制着彭忠孝说不下去，一旁的招弟早已哭成泪人，彭忠孝抹了一把泪，对着招弟说道“招弟，你放心，今后你就是我亲生女儿，我会抚养你长大成人”，转头又看向坟头，“老哥哥你放心，有我一口气在，招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
就这样，彭忠孝带着招弟回到了彭家，为了让招弟从悲痛中快点走出来，彭忠孝决定为招弟改名，家里两个男子，不妨就叫“小妹”吧，彭忠孝把大家喊到一起，嘱咐大家以后小妹就是彭家老三，大家要以亲兄妹相待。掐指一算，小妹来到彭家已经九个年头了，也早已把彭家当做自己的家了。
想起这些过往，彭小妹早已泪水在眼睛里打转，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强忍着擦干泪水抽了抽鼻子，和母亲前后脚进屋了。
彭忠孝和老二彭景盛急匆匆行走在村子里的石板路上，除了爷俩外，整个村子看不见任何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没有一家亮着灯，此时此刻的村子静地有点瘆得慌，好像连牲畜都知道马匪就要来了一样，偶尔有一两声夜鸽子（一种昼伏夜出的鸟类，叫声特别像鬼叫，当地人称它为夜鸽子）在树杈上呻吟着，再无别的任何动静。老彭家父子借着马灯微弱的光亮，朝着村口走去。
“看，过了这个河，就快了，妇人你和孩子跟紧我”，或许是上天眷顾着老彭家一家人，原本阴沉沉的天逐渐地转晴，月光通过云层缝隙照下来一束暗光，彭老大凭借着它认出来他们一行已经到了距离村口五里外的河坝，原本走了大半夜的一家子早已经精疲力尽，听见家里掌柜的这么一说，大家顿时又赶紧加了把劲，朝着河水上游的石桥走去，与此同时，彭忠孝带着老二彭景盛也朝着河坝岸边的树林走来。
这条河正是清水河的上游支流，往日河水甘甜清澈，河两岸山林对立，西边是一片白蜡白桦林，东北镇子方向是成片的石山，山上大多数是碗口粗的云杉，这片河滩是彭家沟与清水镇的天然屏障，也是彭家沟暂时幸免于难的一道天堑。
“爹！爹！”，“快看，河对面好像有光亮”，说这话的是彭老大彭景成的大儿子，好一个有亮光，莫非马匪已经把彭家沟洗劫了？彭老大心里瞬间咯噔一下，“大家先别动，靠着石头蹲下来，快快快”，众人在彭老大的身后迅速蹲了下来，都一门心思集中注意力看向了河对岸树林，按理说马匪不可能这么快就来洗劫彭家沟，一是今晚出发的时候马匪还在镇上，二是这条近路只有老彭家和为数不多的彭家沟的几户人家知道，马匪是不可能提前赶到的，难道这是另一股马匪？彭老大的心里想着各种可能……
“他爹，我记着爹在咱们上次前往镇上的时候交代过，现在全国灾荒不断，匪患不绝，爹交代遇上急事回家的时候带上打火石，到河边那个巨石边隔几秒钟打一下，作为暗号，以防不测，你要不试试，或许对岸是咱们家里人呢”彭老大的妇人邓玉英悄悄的说道。“先别弄出动静，咱们观察观察，万一是马匪，一旦暴露咱们一家四口就要命丧于此。”
河对岸，彭忠孝已经和老二彭景盛来到了河沿边上的树林里，老二吹灭了马灯，父子俩借着云层缝隙里投下来的一束白月光观望着河对岸，边看边往河边挪动，本以为相当小心了，却还是惊起了树林里的几只夜鸽子，“这下糟了”，彭忠孝心里咯噔咯噔好几下，与此同时，河对岸的彭老大在妻子的再三劝说下，孤身一人瞄着腰来到了河边巨石旁，半信半疑的拿出打火石打了一下，就这一下小小的火星，被对岸的彭老二看的真真切切，“爹，爹，对岸是我大哥”，“你咋知道是你大哥，不是马匪？”，“我刚刚看见有人用打火石打了一下”，说话间彭老大又打了一下，这一下，河对岸的父子俩都看见了，彭忠孝赶忙拿出自己的兜里的打火石也打了一下。“看，是爹，是爹……”彭老大和妻子异口同声地喊道，“妇人，快快拉着孩子的手，我们过河”，邓玉英趁着丈夫说话间已经拉起来了两个孩子的手，彭老大背起行囊便一起急匆匆的走向河对岸。
“爹，我们下去和大哥大嫂汇合吧”，“你先别动，待我看看你大哥一行后面有没有匪人”。彭忠孝担心马匪悄悄跟随老大一家，又在林中观察了一会，确认安全后和彭景盛一起走出树林和彭老大会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