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是有记忆的。作为五线城市，东北小城鹤岗在这几年时间里堪称“热搜”体质。除了闻名的“鹤岗小串”，它屡次被推上“顶流”的原因很简单：两三万买套房。
鹤岗成了网红，成了“躺平圈”人神之向往之地，它接连迎来了一批批“最穷买房团”。此后，辽宁阜新、甘肃玉门等地也“异军突起”，凭借可能更低的房价，成为买房团的备选，它们一个共同的代号：“小鹤岗”。这些城市大多因矿而兴，也因矿而衰，在资源枯竭后，本地人向外走是理所应当，但外地人涌入可能让他们始料未及。
于是，当闻风而来的媒体记者们在鹤岗居民区，拿着话筒对着“鹤岗大爷”，得到回答总是大致相同的，“来这买房干嘛？这是死胡同啊，再往北就干到俄罗斯了……”
看客inSight视频截图
那，为什么来鹤岗买房？千人千面，鹤岗本地房产中介小智给购房者们做了画像，他也坦承，几乎每个来鹤岗买房7万块钱以下房子的人，都有故事。
如果说现在再关注为什么来鹤岗买房已经老生常谈了，那么在深入了解之余，我们换个角度来思考，这些来买房，并且由此生活在这里的人，能带给鹤岗什么？
鹤岗中介网络卖房，年收入30多万
鹤岗第一次跟互联网搭上边应该是2019年，一个叫李海的浙江人来揣着几万块钱来买房，一篇自述文章跟进，他讲完了《流浪到鹤岗，我五万块买了套房》的故事，鹤岗也火了。
李海自述文章截图
看客inSight视频截图
紧接着，流量给予这座城市带来的变化也逐渐产生了蝴蝶效应，一个职业猛然大火，卖房者。又加上鹤岗交通不便和短视频平台的兴起，网络卖房者更甚。
当以李海为代表的第一批购房者的故事正通过互联网传遍大江南北时，鹤岗本地人小智嗅到了这个“商机”。通过互联网卖房，他一年能卖七八十套，其中外地人占一半，最高的一个月卖了17套房。“如果从2019年起算的话，总共是160套左右。”
“去年到今年，赚了30多万，我这个业绩，你放鹤岗哪个中介公司，都是销冠级别的。”
“我没有想留在鹤岗，我也想在大城市混，但有些事儿吧，它条件不允许。”小智说，自己回到鹤岗，也算是机缘巧合，但周围的朋友，几乎都在鹤岗以外的地方打拼。
鹤岗本地房产中介小智
视频中的小智通常是一口纯正东北口音，有的是讲外地粉丝来鹤岗买房的，有的是对鹤岗某些谣言的回应，他不明白互联网如此发达的今天，关于鹤岗的各种“谣言”依然存在。
“根本就不像大家说的那样，比如说有人说房子便宜是地下被挖空了。那么你想，一个城市怎么会允许可能允许塌陷区盖房子？”小智反问，还有的传供暖季暖气不能报停的，“任何一个楼暖气都可以报停，我今年就帮粉丝报停了40多户。”
与外地动辄上百万一套房子相比，几万块钱能买套房的“特别”给鹤岗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但与“神秘”相悖的是，它其实是个普通的东北小城，人口降幅也不是最多的。这个说法来源于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鹤岗市总面积14684平方千米，常住人口为约为89万。有数据分析称，与垫底的房价水平相比，鹤岗的人口降幅排在全国20名开外，在黑龙江省内，也只能排在第10名。
鹤岗别称“煤城”，与俄罗斯接壤，因煤兴盛，曾是重要的煤炭基地之一。小智说，外地人爱把鹤岗的房价跟人口流失、资源枯竭相结合。虽然这并不算错，但也不“全对”，更准确、直白的应该是“老龄化严重，房子过剩”。
“老龄化严重”是好理解的。这也是为什么鹤岗的便宜房子几乎都是老旧小区的“顶楼”，而二三层的房子价格还算“坚挺”。
那“房子过剩”是怎样呢？有媒体专门进行了分析，并得出结论：鹤岗低房价的原因在于棚改。
房产中介的“炒”与“不实”
据南方周末报道，2011年，鹤岗被列入第三批“资源枯竭型”城市，从此开始走上“脱煤”之路。也就是在那段时期，鹤岗陆续揭开了棚改的序幕。自2013年鹤岗正式执行棚户改造起，除了市中心的向阳区和工农区“没怎么动”，另外四个相对市郊的兴山区、兴安区、东山区和南山区基本都“推倒重建”了，而被拆迁的市民每个人几乎都拿到了3到5套棚改房的补偿。
据新浪财经报道，鹤岗市在2016年到2020年间共新建保障房约9万套，这个数字与国内一些一线城市相比，也几乎相差不多。棚改房的大量入市增加了市场库存，供需失衡状态下，房子成了“负资产”，因此，有的房子被“白菜价”售卖。
但现在，想找到一两万的房子，是个例，几乎都是楼层高、面积小的房子，是没有了。
“那时候大家都想卖好房子。楼层黄金楼层最早的时候五六万我是见过的，但现在不光是拿不到了，是没有了。”
“现在鹤岗房价也回暖了，涨了一些，大概20%吧，还会再涨。但说实话，跟外地人关系不大，为啥，因为外地人基本上就是买顶楼。”小智说，他经手的外地人买得最贵的房子，装修完了大约有18万，同行中最高的有卖26万的，再贵的也没有了。
“要是买上百万的房子，谁还来我们鹤岗买。”
而小智也坦言，鹤岗大部分的好小区、好楼层均价在每平方米两三千元，与鹤岗五线城市的定位是相符的。
小智第一条视频是2019年12月，实际上他的“入行”时间应该更早一些，“我开始做的时候，李海他们已经来了。带来了一些人气。”他称，如今的鹤岗房产市场已经没有开始那么“单纯”了。
鹤岗夜景受访者供图
换句话说，“那些所谓白菜价的房子，大多都是房产中介为了博众人眼球的，后续的费用，比如说房屋保障金、维修基金、取暖费、物业费等，都没告知。”他说，鹤岗的那些房子为啥白菜价，它肯定是地段不好，物业不好，不是封闭小区等等。“它条件不好的地方太多了。”
当然，在小智看来，鹤岗房价的话题之所以居高不下，很大程度上跟有些房产中介在其中“炒”和“不实在”有关。
购房者趋于理性
鹤岗因房价而火，那么鹤岗在哪儿呢？它位于黑龙江省的东北段，在中国地图上看，就是“雄鸡”版图中的“鸡头”，属于“东北中的东北”它自北隔着一条黑龙江与俄罗斯相望；东南方向有条松花江与佳木斯为邻；而西面，有小兴安岭这个原始屏障。“两江一岭”，恰好把鹤岗围在了中间。
地理位置偏北，再加上种种原因，结果就是鹤岗的对外交通实属不便。小智的抖音的一条置顶视频，就是给粉丝们展示如何从哈尔滨到鹤岗的。实际上外省的人要到鹤岗，最通常的方式也是先到哈尔滨，中转佳木斯以后，再到鹤岗。
这个交通的不方便，也出现一个颇为奇幻的现象，就是“云上买房”。在鹤岗，几乎所有的房产中介都能做到这样的空中一条龙的业务。而这个漏洞又被一些中介所利用，于是就出现了一些所谓买房者被坑的情况，比如说偏远，或者价格高于本地市场价。
“有些人卖房有点没下限吧，它不管这个房子周围是什么样，顶楼是不是漏雨，只要价格相符，他就敢卖……”
这就是小智所说的，中介市场不单纯。与低价房数量有限相对的，是鹤岗房产中介的增加，在这其中，有一些原本是来鹤岗买房的人，到鹤岗以后做了自媒体，发现视频里只有说鹤岗的房子才有流量，于是他们也摇身一变成了中介，或者说成了一个为全国各地的购房者办事的“跑腿”。
对于“流量”，小智其实也颇有微词，他觉得相对本地人，短视频平台给外地人的流量倾斜要多，有种“外来的和尚好念经”的感觉。“我现在已经不太在意流量了，我更多的是让大家看看真实鹤岗的样子。”他说，希望自己卖的房子是可住之房。“我哪怕卖给你个顶楼，但这个顶楼是不漏的，我不希望有外地人来鹤岗买房以后回去说被骗了。”
最近一段时间，鹤岗将要通高铁的信息也频繁出现在中介博主的视频中。佳鹤铁路开通建成后，鹤岗将与黑龙江其他通高铁的城市互通，鹤岗至佳木斯的运行时间将短缩至40分钟以内。而对于此，小智的看法比较“理性”，他认为这会增加鹤岗人民幸福感，有利于鹤岗的旅游、电商发展，甚至可能拉低佳木斯的房价，但却唯独对房价的影响没看出来。
“外地人来鹤岗看房的话，倒是更方便了。”
小智觉得，“鹤岗房价”的话题经过两年多时间的发酵，购买者的心态已经产生了些许变化，“以前房价最便宜的时候，大家买起来不理性。两三万买个房他们没见过，刷个信用卡就能买。而现在来的，就会带着问题来，比如说是不是顶楼，会不会漏雨，会不会偏僻。”
组团而来的购房者与鹤岗的发展
豆瓣小组上，每天都有活跃的成员讨论组团去鹤岗买房的话题。一位网友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没钱买房，钱被人骗了，就想在鹤岗买。”他说，自己没去过鹤岗，一年前被中介忽悠，刷信用卡买了套房。今年，他又在辽宁阜新买了一套低价房，原因是阜新交通方便，通高铁。最近，他正计划着把鹤岗的房子卖出去。
有鹤岗购房经历的网友谈在鹤岗买房
在与“鹤岗”“卖房”成为网络热词的两年时间里，也正是互联网“躺平”“提前退休”风潮兴起，从到鹤岗买房，到去鹤岗养老，在互联网人的眼里，鹤岗成了一种寄托，而与在鹤岗之后，辽宁阜新、甘肃玉门等地也凭借可能比鹤岗更低的房价而为人熟知。只不过在城市配套上，比鹤岗要差一点。
那么来鹤岗买房的人都是哪些群体？他们又有多少人真正生活在鹤岗？
小智给这些来买房的人做了画像，他认为可以分成这么几种。一种是留后路的悲观主义者，“通常这种人是有些偏激的”。一种是就想来“躺平”的，比较懒，身上钱也不多，来这里买套房，等哪天把身上钱花完了，他们再想办法。还有比如说有闲钱来买的，有为了孩子升学买的，有网络工作者……
“买了房的基本上都来，只是有的来的次数少。”小智说，“他们如果需要我的话，我就会出面，但是如果不需要我的话，我很少会打扰他们生活。”而这也是有些购房者来到鹤岗，让他觉得不太容易亲近。
“你记住只要买7万以下房子的，通常来说他的问题是很刁钻，到刁钻都让你感觉他有点二，他有点问题。”
鹤岗夜景受访者供图
“其实我认为卖了这么长时间房子，第一是考虑生意，第二是真的说句真话，我有时候都有点担心，有些购房者并没有给这座城市带来真正的发展和推进，反而可能会是一些隐患，你能明白我是我的想法吗？”
“其实鹤岗特别温暖。”小智补充道，就是说白了那些小区的大爷大妈，相处好的话吃饭都得叫你。其实，相较于卖房，他更希望能鹤岗能借此发展起来，吸引更多的创业者来鹤岗，以后交通便利了，发展旅游，度假。
而对于小智自身而言，他觉得在鹤岗卖房终究一天会没有热度。而他也在谋求着转变，“我开始考虑自己的生计，现在担心偏激的人多了，并不利于这个城市的发展。”（应受访者要求，“小智”为化名）
新黄河记者：薛冬 编辑：赵珊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