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2015年9月起,澳大利亚打工度假签证(working holiday visa,简称WHV)每年会向中国开放5000个名额。签证有效期一年,申请的主要条件有三个:年龄18-30周岁、雅思成绩4.5分以上、大专以上学历。
绮琪就是这五千分之一。2019年她乘上前往墨尔本的飞机,成为一名在澳洲打工度假的背包客。
“我不是为了攒钱,也谈不上逃离996,只是想换一个环境生活。”绮琪做出这个决定时,部分亲人与朋友不太能理解。她也坦言,离开舒适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落地墨尔本当天,她拉着行李穿梭在空荡的街头,疲惫又孤独时,就产生过“订第二天的机票回国”的念头。
她在澳大利亚待了两年,期间,足迹几乎遍布整个澳洲。因为签证,绮琪这样的背包客一般不能在同一个雇主手下待超过六个月,所以大多从事农业或服务业。她在农场摘过葡萄、采过草莓、种过蔬菜,还卖手抓饼、在不同的房主家打工换宿,开着房车环游澳洲岛。
现在,她回国已十个月,过上一种“低物欲”的生活,但一直焦虑。她说不会因为经历了“脱轨”,便完全不在意周围人的选择。“看着周围朋友上班买房、结婚生子,还是会怀疑自己过的不是‘正常人’的生活。”
绮琪在澳洲的农场种蔬菜。图|受访者提供
以下是她的讲述:
落地当天想买机票回国
2019年,我22岁,刚大学毕业。那时线上和实体的创业都有营收,够我基本生活开支。
与其他申请人WHV的目的不同,我不是为了攒钱,也谈不上逃离996,只有一个原因——想换一个环境生活。我是广东人,但不想待在广东。
做出这个决定时,部分亲人与朋友不太能理解。在国内有舒适的工作,稳定的收入,何必要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去做从前都不会接触的工作呢。
确实,离开舒适圈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在澳洲的那段时间,我也质疑过自己的选择,觉得这不是正常的生活。
2019年圣诞节当天,经过十个小时的飞行,我落地墨尔本。以为会像电影里的情节,过个欢乐又极具仪式感的圣诞节,结果店铺过节全部不营业。空荡的街头,我与同伴崔崔拉着行李穿梭在大街小巷,疲惫又孤独,当时产生一个狼狈的念头:订第二天的机票,回国。
幸得认识了许许多多的朋友,才让自己有勇气继续往前走。当晚,我在之前加的同伴群里问,有没有人想去海边散步。几个朋友过来陪我,还说我原本订的民宿太偏僻,帮我重新找了住处。
就这样,我和朋友在民宿展开一周的过渡期。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鲍鱼厂拆鲍鱼洗鲍鱼,工作两天,能挣够一周的生活费。
在澳洲待了一周年时,绮琪终于感受到了节日氛围。
2020年1月8日,我从墨尔本飞到米尔迪拉。从喧嚣的城市到宁静的小镇,出机舱后,入眼是一片荒凉,以及扑面而来的热浪。
在这个小镇没多久,我得了水痘。小时候得过水痘并且打过疫苗的我,再一次倒在水痘下,据说这是个小概率事件。看过医生后,我搬到沙发上睡,担心传染给室友。十几天的休养里,朋友们经常给我一些惊喜,找我聊天关心我,送各种水果、零食来看我。
绮琪在一边打工换宿,一边开着房车环岛。
累但快乐的农民生活
来米尔迪拉之前,我在网上搜索了关于此地的资料,各种帖子标榜着“此乃澳洲四大黑工大本营之一”。因为可集签,每年仍旧有络绎不绝的背包客赶赴此地,成为一名实打实的农民。
在葡萄农场,我过上了“五点起床,三餐不定,工作很累,但很快乐”的农民生活。
一开始我被分配护酒葡萄苗工作,每天早晨5点起床,然后开将近40分钟的车到达工作地方。刚开始有点不适应,顶着大烈日,保持同一个姿势,偶尔刮起沙尘吹得一脸,以及脑海里不断响着:铁线以下的留四棵,其余的全摘掉!
绮琪和同伴在葡萄园工作。
葡萄园的工作有剪枝、拉枝、盖布等。盖布可称得上是最累的了,不仅需要凌晨两三点起,还得追着机器跑,用手补钉。盖布时需留一百个心,避免手被卷进机器里。
期间我还被分配到包装厂装葡萄,再者就是摘葡萄。刚开始的时候,工头会教我们如何摆放、采摘、果粉保留、推车。上手快的话,能轻松达到周薪过千,见到过一些快手能日薪500多澳币。
一般到了下午4:30左右,工头会喊last box,意味着做完手头上的这一箱,就可以收拾好东西回家。偶尔遇到极端天气,譬如大风、大雨、大热,就会提前下班。
一天的工作结束,整个人灰头土脸。跟小伙伴们回家,车里会播着嗨翻天的音乐,偶尔还会一起去唐人街采购,买杯珍珠奶茶犒劳自己。周末则会到周边来场短途旅行,或者打火锅、烤肉、逛市集等。
虽然每天都在重复一种动作去采摘水果,些许枯燥无味,但胜在小伙伴们会一起找乐子。不同于在繁华快节奏的城市里,人也轻松开心得多。农场里,不仅有来打工度假,体验人生更多种生活方式的背包客,也有为了养活家人背负重担的各国朋友,看到了生活百态。
哪怕已经离开农场生活许久,但还是经常会怀念那段日子。
打工换宿体会远离人群的快乐
采摘水果后,我离开了熟悉的人与地方,开始了打工换宿的生活。
打工换宿就是通过为房主工作,来换取免费的住宿、餐食。工作一般是打扫卫生、修草坪、看店等,看不同房主的需求。
第一家换宿的地方,是由教堂改造而成的民宿,坐落在半山腰上,依山傍海。主人Sam与Barry买下后倾尽心力,把每处细节都照料到。后院有个小菜园,长满了蔬菜,大葱、花椰菜、香草、西红柿等,春夏秋冬都能自给自足。
我每周工作六天,每天三小时,工作内容主要是客房清洁,偶尔需要帮忙搬物资等。免费的住宿提供给我们的是一辆房车,浴室与厕所是在室外,走几步路就到了,夜晚抬头还能撞见一片星空。
房车虽小,但应有尽有。四张上下铺单人床,一张双人床,配有沙发、餐桌、料理台等。最关键的是,房车拥有独一无二的视角,每扇窗看到的景象都不同,山景与海景能同时拥有。
另一家换宿的家位于昆士兰州。Tom、Trui和他们的两个孩子,一家四口生活在40英亩的地方,自己搭建果蔬园,太阳能板发电,储水,养鸡鸭鹅。当然,这里方圆几公里都没有信号,仅靠偶尔顺畅的Wi-Fi支撑着,真正过上了远离世俗的生活。
这份换宿每天工作4小时左右,便能获取免费的住宿与食物,周日一般会休息。其他换宿者主要协助Tom砍树等,我的工作主要是协助Trui照顾小孩。当然,我们还体验到了喂鸡喂鸭、捡鸡蛋、做香皂蜡烛的乐趣。
男主人Tom是画家兼冲浪教练,在东南亚开过冲浪店,也经营过红酒进出口生意。女主人Trui来自比利时,是名音乐老师,每逢周三会到小镇的公园进行户外音乐课,也会在闲暇时间制作一些香皂、蜡烛、桌垫在集市售卖,帮补家计。
提供给我们的住宿是在大棚里,有小厨房、桌球台等,每天拉闸关门都像是进行升旗仪式。因为是在树林里,所以里里外外都不可避免地出现小动物,幸好第一天就在房间扎起了帐篷,夜里听到动物翻东西的声音实在太吓人。
洗澡分室内与室外,因为室内的热水洗完了,后来大家都到室外淋浴。最后我爱上了户外淋浴,当你裸露置于户外,一群动物,有鸭、鸡、袋鼠、青蛙、鸟等路过,是别样的体验,此时才真的感受到与自然融为一体。因为水都是在雨天里储存好的,所以特别珍惜水资源,洗澡都迅速。
上厕所是考验人的,从大棚到厕所需要走一段路,所以夜里不是憋到不行,我都绝对不去。
在Tom家待了两周,已经完全适应了不慌不乱的生活。房主的孩子一点点地开始信任我,离开时,我跑去跟小孩说再见,他噘起嘴不愿意给我拥抱。等我上了车要驶离时,我看到孩子眼角带泪。
还有一位房主John,来自英国,从前在悉尼当老师,后来在乡村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自给自足的生活。一方面他通过把房租出租获得部分收入,另一方面他也是位理疗师,不定时会有顾客上门进行理疗,生活过得舒适。
John的木屋坐落在一片茂密的树林里,从前是个画廊,几年前他选择购置了这块土地。为了减少外界的干扰,他并没有安装Wi-Fi,用着网线。屋里信号并不算好,想要与外界获得联系得到镇上。
我每天工作2.5小时便可换来免费食宿,主要是农活,搬木头、挖坑、种植培育、除草等,学会了许多耕作技巧,活脱脱地体验了一回李子柒的生活。
打工换宿的日子里,体会到一种远离人群的快乐。
生活拮据但慷慨助人的房主
最令我记忆深刻的房主是Steven,生活拮据但慷慨助人的“老顽童”爷爷。
他是一名“噘起嘴”艺术家。Didgeridoo是一种乐器,由澳洲北部的原住民开发而来,它通过嘴唇连续震动和循环呼吸来发出音乐,十分空灵。传统上在仪式场合下只能由男性使用乐器,不鼓励女性玩。
Steven说,传统制作Didgeridoo的方式是,把硬木插在蚁柱上,让白蚁啃噬。知晓了制作过程后,仿佛我的嘴巴里跑满白蚁。
Steven还是一名电力工程师。失业了一段时间后,他找到一份在凯恩斯某个码头的工作,面试时他向上级提出“只能接受每周工作两天,其余时间需要为自己工作”,上级答应了。
于是每到工作的时候,Steven便开着他改造的房车,驱车到车程一个多小时的凯恩斯工作,当晚住在房车里,第二天结束工作了才回家。
Steven爱变废为宝,哪怕是看似无用的东西,都能在他的手上“生花”——6澳币为自己造了间桑拿房,3000澳币买到了一艘船,500澳币买到了一辆优质轿车。
我曾问,他是否会让路边的搭便车旅行者上车,Steven说,“只要我看到的每一个,都会让他们上车。”
我每天工作2小时,或者自己集中一天工作完20小时,便可换取免费食宿,工作是用电烙铁烙乐器或船桨。
因为计划一边换宿一边公路旅行,换宿期间我们也没有停止选购车。房车取到后,开启了漫漫改造路。Steven很热心,不仅陪我们看各类车子,还提出帮助我们一起改造。太阳能板、供电电池等关于电能方面的都由他操刀完成,也在改造上给了不少建议。
Steven帮绮琪改造的房车。
临离开前,我们给Steven制造了惊喜,在一起改造的房车里,挂满这段日子生活的照片,播放视频。他在房车里,感动落泪。走之前我们也留了些钱给他,希望他的善良都能得到回报与传承。
Steven践行环保节俭的行为,经济拮据仍会每周去动物园做志愿者,就算栽了跟头也不会计较,及时快乐。他无疑是这段经历中影响我最大的人。
Steven在房车里,感动落泪。
会焦虑与他人过着不一样的生活
2021年12月初,我乘上了回国的飞机,加上隔离期,正好圣诞节前后到家。算下来,我在澳洲待了整整两年。
也许是Steven的影响,也可能是长时间生活在纯粹的大自然中,我开始过上一种“低物欲”的生活。不想买衣服、鞋子、包包,在能力范围内尽可能地节俭和环保,买东西也怕浪费。想要买东西时,第一反应不是打开购物app,而是打开二手交易网站。
去澳洲前,我是一个“乖乖女”,好像一直有一套“规矩”立在这里。现在,我从各种精致的圈套里脱离出来,把高跟鞋换成了拖鞋,一穿就是大半年,每天糙糙的,妈妈都以为我进入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状态。但我觉得很自由、舒服。
现在已经回国十个多月,我仍然无法适应。看着周围的朋友上班、买房、结婚、生子,我一直很焦虑,好像自己过得不是“正常人”的生活。谈到一些话题时,与他们的价值观也不太一样。
前几天,新西兰移民局给我发邮件说,之前申请的签证仍未激活,意味着我有机会去新西兰打工度假。之前在澳洲打工的农场主也联系过我,说可以给我雇主担保,我能再申请工作签证。
新西兰的签证还能延期一次,到明年1月份,我暂时没有打算去。这大半年,情感失利,我状态不太好,不敢贸然做决定。并且,当初去澳洲时我是22岁,抱着冒险的心态,现在我已经25了,变得谨慎得多。
我准备先去云南大理待一阵子,稳一稳状态,再做决定。
九派新闻记者 徐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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