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亚 | 回归“悦心”的书房

“照见天地心 —— 中国书房的意与象”展览海报图片：故宫研究院官微回归“悦心”的书房—— 午门观展记

文|杨亚

书房是一个普遍的存在，不仅是看书、藏书、写书、发呆、悟道的一室空间，也是游离世尘、躲避喧嚣的一隅闲适，更是读书人心灵的安顿之处。自古至今，无论是居庙堂之高的帝王将相，还是处江湖之远的寒门隐士，书房都是一方可以无限延展的精神空间，向外，认知大千世界，向内，反观自己内心。

2022年8月30日～10月23日，“照见天地心 —— 中国书房的意与象”专题展在北京故宫博物院午门展出。展览还未来得及去看，先收到了400页的本次大展图版专集《照见天地心》，先睹为快。

《照见天地心 —— 中国书房的意与象》书与内页

图片：故宫出版社官微

一、天地合壁

策展人王子林先生介绍，本次展览筹备了两年多时间，从考察清宫长春书屋、三友轩、南书房、五经萃室、三希堂、味余书室、文渊阁等原状书房开始，邀请当代艺术家与文物鉴赏专家多次讨论，仅展览大纲就十二次易稿，逐步完善，最终定名为“照见天地心—— 中国书房的意与象”。故宫博物院精选一百零五套（件）馆藏文物，又请乾隆御匾加持，还遴选六位杰出当代艺术家的代表作品，白明、刘丹、张永和、徐冰、徐累、唐明修，涵盖当代陶艺、水墨、建筑、版画符号、工笔、漆画等领域。以书房为主题，将故宫皇室的古代藏品与当代艺术家的作品同室展出，既是对文脉的溯源与回望，也是对未来的期待与思索。汇流澄鉴，游方古今。

《照见天地心——中国书房的意与象》展厅现场

图片：故宫博物院官微

这样的皇家大展，古今雅集，很是难得，理当斋戒沐浴，正心修身。先是提前预约，再三次核酸，验证安检，进门扫码，走金水桥入天安门、端门、午门，今天上午辰时，终于排队进宫了。

第一单元“委怀琴书”，在西雁翅楼展出，以星空开启文脉传承的无限空间。壁星，神话传说中二十八星宿之一，列北方七宿之第七，又称东壁星，代表天上的书库；西汉《尚书》记载，虞夏商周之经书以及《左传》《论语》《孝经》等藏之于“鲁壁”而躲过秦之焚书大劫，得以幸存，故有天地合壁，文明昌盛之说。唐朝开元宰相张说先生有诗云：“东壁图书府，西园翰墨林”。

壁星

图片：故宫研究院官微

清乾隆皇帝御笔“五经萃室”牌匾之下，保存完整的六幅炕屏，完整记录了清宫收藏宋代岳珂（岳飞之孙）校刻的《诗》《书》《礼》《易》《春秋》五经，合并藏存于故宫昭仁殿且另隔小间并命名为“五经萃室”的故事，六百八十字的《五经萃室记》亦是乾隆御笔亲书，形端笔正，肃然起敬。儒家遵从道统，读书人总是期待有一片自己的天地，图书插架，古琴悬壁，笔墨纸砚，摩玩舒卷，清润于心。有作为有思想的皇帝也是如此。

清乾隆帝楷书五经萃室匾

图片：故宫研究院官微

《周易本义》《钦定书经传说汇纂》

这一单元，同室陈展当代艺术家的作品，首推白明先生专为此展创作的《墟像•卷轴》。古代书籍原本以卷轴的形式存在，如今，陶艺家白明采用书籍纸浆与瓷土混合而成的复合材料，纸张的柔性与瓷泥的柔韧包容兼蓄，形成肌理不同的卷轴，采用低温烧、薰烧、柴烧、气烧、电烧，多重的窑火为重叠的卷轴赋予深浅色差，象征跨越千年的生命厚度。

白明先生说：“与氧化铁、青花、釉里红彩瓷装饰语言相结合，构成中国的书籍与瓷文化的物质与心理的文明原素的合成”。纸浆与瓷土的合成，多重窑火的合成，卷轴与墟像的合成，整体形态既具象又鲜明，卷轴之形与墟象之意相互诉说，与置为背景的水墨画《席纹如书》相映相随，形成独特的中国方式的自言自语。这是白明艺术的自言自语，瓷书同道的随影随行。

白明《墟像•卷轴》与局部摄影：杨亚在传统与现代之间，白明先生化古润今，用陶瓷元素为中华文脉系上了一条有温度有色彩的纽带。

陶渊明先生有诗云：“弱龄寄事外，委怀在琴书”，中国人的审美取向，并未改变。

白明《墟像•卷轴》《席纹如水》

二、家国情怀

展览第二单元“正谊明道”，在午门正殿展厅，展示书房与人、与思想的关系，以家国情怀拥抱古今天地。其中，绢本的北宋郭熙《窠石平远图轴》已经完整保存了900余年，堪称国宝级的山水图轴，画家笔下寒烟漠漠，莽莽荒原，却见一堆石缝中有老树挺拔，枯枝遒劲，孕育着新的生机，展现自然万物，高致清远的意境；文徵明《行书陋室铭轴》，纸本真迹行世近500年，依然如清风出袖，明晰鉴人，特别是“徵明书.时年八十有四”的落款，令人敬仰，文徵明先生原籍湖南，故自号衡山。

南宋文天祥《行书上宏斋贴卷》，书札工整清雅，秀美端庄，时年文天祥刚刚30岁，外任江西提刑，“忠正之气，凛然见于言辞之间”；明陈淳抄录的《行书岳阳楼记卷》，笔墨淋漓，气势宏阔，苏轼当年属于后学，他对范仲淹《岳阳楼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天下为己任的家国情怀推崇备至，留有“圣人复起，不易斯言”之评论；还有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卷》，卷长289厘米，以墨色变幻之巧，描绘江南山水之色，烟云溟蒙，山延气韵，一卷“米氏云山”，尽显仰观宇宙、融入自然、正心修身之理想，长卷之续，是历朝众多的后学藏家加持的一段又一段的题跋，清晰可鉴，流传有序。米友仁为北宋著名书画家米芾之长子，江湖上早有“小米”之称。

北宋郭熙《窠石平远图轴》

图片：故宫研究院官微

北宋米友仁《潇湘奇观图卷》局部摄影：杨亚

明文徵明《行书陋室铭轴》

图片：故宫博物院官网

三、岁寒三友

第三单元“结契霜雪”在东雁翅楼展厅，以“松竹梅岁寒三友”为题，展示经冬不凋，清高有节，凌寒花开之精神，这是士的气质，读书人的情怀。自古以来，读书人、艺术家以雅集唱和为支点，意趣相投，游心于物。书房不仅存在于过去，也活在当下，并且继续走向未来。其中，明代沈周《松石图轴》，整幅巨松，气势磅礴，淡墨文雅；明代王绂《乔柯竹石图轴》，是文人爱竹、画家写竹的代表，描绘出一派清旷雅致、树瘦乔柯、修竹依依的景象；明代陈继儒不仅有《小窗幽记》传世，他还最爱梅花，《梅花图轴》老干虬劲，新梅朵朵自然绽放，地面浅草之间，花瓣虽然零落，犹有清香如故。

如此丰富的国宝真迹，第一次近距离观瞻，有点儿像饕餮盛宴，难以完全消化，开始还跟得上几位专业学画的老师小声解读，后来就只剩尾随同游之力。

所有的“传统”与经典，在当时可都是“创新”的技法与思想，唯有创新的理念与思想，才能理解“当代”，拥有未来。

明陈继儒梅花图轴

图片：故宫研究院官微

这一单元，同室陈展的还有当代水墨艺术家刘丹的《冯翼惟象》、《造云玉山》两件作品，刘丹以混沌空濛之象，超越传统山水，展示未来之变，无形之行、无招有招，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白明先生的经典作品“ 线释水”，清雅素洁，曾经现身于国内外多个展览，这一次的陈展组合了六种器型，用宁静深澈的青花，曲美几何的纹线，完美诠释了文人雅士对水的遐想和敬仰，与唐代的 “ 白釉兔系罐”并肩而立，曲水流觞，交相辉映。白瓷艺术，千年一脉，继往开来。

唐代《白釉兔系罐》白明《线释水》

白明与刘丹的作品，曲水流觞的展台效果

曲水流觞的展台效果

游心古代书房，思考当代艺术。故宫博物院走开放包容之明道，开古今同框之先河，选择腾讯公司作为办展合作单位，是一次全新的尝试，而且引入当代光影艺术多媒体技术，带来几分科幻色彩，营造“香雪”的意境，效果不错。书房的意与象，不仅在于传统的书画、器物、琴棋、几案、经书、版笺、玉琮、青铜、赏石、清供……，还在于当代的传承、汇流、对照、容融、借鉴、创新。过去五经萃室，未来万象昭融。

感谢故宫博物院，感谢参展的六位当代艺术家，“结契霜雪，仁游雅集”。跨域千年的书房对话，为观众带来同频共振的感受，生命因此拥有了全新的意义。

白明《线释水》

四、朗吟悦心

“书房”，是打开今日故宫的一把钥匙，“书”是思想的载体，“房”为创作的空间。

延展开来，中式书房的意涵与物象，当属勤政的雍正皇帝在圆明园修建的“朗吟阁”。清史记载，胤禛常常整天不出书房，“朝乾夕惕，事无巨细，亲为裁断”，不仅成为史上留下朱批档案最多的帝王，而且追求“宁静之宰，恬澹之致”，偏爱斋居读书生活，将自己喜欢的诗文金句辑集为《悦心集》，悦于目而会于心，沉浸于“心旷神怡、天机畅适”的意象。如今，圆明园早为废墟，朗吟阁已不存在，但是，《悦心集》依然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