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垃圾是否应该总量控制、是否应该禁止或限制一次性用品、是否限制过度包装？
近来，在市人大常委会的组织下，北京市、区、乡镇三级近1.5万名人大代表深入基层一线，走进街道社区，围绕上述《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修订中的关键问题，听取居民、物业代表、社区工作者的意见。
据介绍，此次活动是要让法规修订的过程，成为开门立法、发动群众、广泛宣传、凝聚共识、推动工作的过程，让垃圾分类真正成为北京市民的新时尚。
按计划，这些意见建议待整理汇总后及时报市人大常委会供《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修订时参考。近期，《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修订草案将提请市人大常委会一审。
8月23日，东城区外交部街社区，人大代表进站宣讲“垃圾分类”及意见征求会现场。摄影/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迫在眉睫的垃圾分类
8月23日，外交部街33号院，北京市、东城区两级人大代表前来征询居民对修订生活垃圾管理条例的意见，建国门街道附近几个社区的二三十名居民参加。建国门街道还把街道专门负责垃圾分类的第三方公司工作人员请到现场。
每场意见征询活动，人大代表都会先讲解垃圾分类的意义。
人大代表、东城区委统战部部长汤钦飞就在此次活动上，介绍了为何要修订生活垃圾管理条例。
按照住建部要求，北京等先行先试的46个重点城市，到2020年底，要基本建成垃圾分类处理系统。“厨余垃圾有机质含量高，简单填埋会污染环境，混合垃圾在运输处理过程中，容易发酵，污染环境。此外，居民丢弃的垃圾中，约20%-30%是可回收的，50%-60%是厨余垃圾，真正有害的只有1%左右。”汤钦飞表示，垃圾分类能适应保护和改善生态环境的迫切要求。北京生活垃圾清运量从2012年的648万吨增长到2018年的929万吨，6年间增长了43.4%。全市生活垃圾填埋场每日填埋垃圾1.09万吨，库容接近饱和。
建国门街道是垃圾分类示范片区，此前已经有很多完善的做法。例如，在一些小区安装智能垃圾桶，整个街道范围内设立8个绿色生活驿站，位于街道的楼房集中区，每个驿站配备垃圾分类指导员，回收居民的废品，并给居民统计垃圾分类积分。
最近，外交部街社区居民陆曙东发现一些不文明的现象。“有的院子把原来的垃圾桶撤了，但不知道哪个单位提供了一个铁箱子，有两个楼就把垃圾扔里面。有的院子的人更过分，直接把垃圾扔到马路上。平房区垃圾分类是难题，但是西总布胡同做得就很好、很干净，我觉得应该推广他们的经验。”
大雅宝社区居民任美玲谈到，自家小区废品回收做得不太到位，“负责资源回收的工作人员只收塑料瓶、纸箱子和书本，其他的都不收，小区很多老人只能去很远的地方卖这些废品。”
“我们要求对于可回收垃圾应收尽收，如果有不收的，直接给我打电话，我的电话就在绿色生活驿站贴着。”第三方公司工作人员邢智磊现场表态。
东城区外交部街社区，宣讲现场分发的垃圾分类指南。摄影/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物业的苦衷
有居民提到，前几年北京也曾推行垃圾分类，为什么悄没声地没影儿了？
参加多个区的意见征集活动后，记者发现，几乎所有居民、物业代表都支持生活垃圾管理立法，多数拿上海举例，却忽略了北京是国内首个以立法形式规范生活垃圾处理行为的城市——《北京市生活垃圾管理条例》（以下简称《管理条例》）自2012年3月1日施行，距今已经有7年多。《管理条例》提出了现在通行的生活垃圾“四分法”，分别是厨余垃圾、可回收垃圾、有害垃圾、其他垃圾。上海市的分类方法与之类似。
石景山苹四社区居民马琳觉得北京垃圾分类宣传不到位，“甭说社区老人对于垃圾分类根本搞不明白，我自己都不敢保证。应该加大宣传力度，制作宣传图发到各家各户，像看图识字一样比照着做。”
在朝阳区双井街道座谈会上，一名富力社区居民代表表示，现在很多居民都支持垃圾分类，但很多人不知道该怎么分，“垃圾分类的宣传工作可以再加把劲儿，真正落到个人身上。”东城区天坛街道居民马燕有类似的意见，希望能制作一些通俗易懂、老少皆宜的动漫公益广告，宣传垃圾分类，通过电视、地铁、公交等进行播放。
小区的垃圾分类，物业责任重大。
“推行垃圾分类时，很多小区都面临着物业管理方面的问题。”昌平区回龙观镇龙泽苑社区党支部书记、居委会主任伊然表示，物业作为垃圾收运的主体、责任人，必须意识到自身的责任。
北京市住建委去年发布了《关于加强物业管理小区生活垃圾分类管理的通知》，明确物业企业负责本物业管理区域内生活垃圾分类工作，并开展生活垃圾分类宣传，提高垃圾分类的知晓率和参与率，引导业主或居民对生活垃圾进行分类。
东小口镇政府副镇长嵇杰表示，个别物业公司对垃圾分类的重要性认识不足、作用发挥不明显，甚至因为人员、设施投入问题，抵触垃圾分类工作，“个别物业公司作用发挥不明显，需要强化约束。”
物业也有自己的苦衷。
西城区京铁和园社区物业代表付峰云表示，他们每年掏出去的垃圾清运费有二三十万元，不堪重负。“小区300多户住户，老百姓生活水平提高，家具、床垫、电器更新换代加快，废弃的就扔在楼道里，敲门问也没有任何人承认，有的甚至堵塞了消防通道。我们为此清理一次楼道垃圾，要十车才能拉完。”付峰云说。
付峰云算了一笔账，现在居民家用床垫很大，一车拉不了十件，算下来每张床垫的清理费用接近25元。如果清理建筑垃圾，则要1500元一车，只能凌晨往外运。“现在每年每户收30元的垃圾外运费，一年也就收7万元，但是物业掏的垃圾清运费有二三十万元。虽然我们跟街道、社区配合得好，可以解决一部分，但还有10万元的缺口。”
嵇杰建议建立完善的垃圾4+N模式，即在生活垃圾四分法的基础上，建立全面的分类垃圾消纳体系。“可以囊括建筑垃圾、装修垃圾、大件垃圾、园林绿化修剪产生的垃圾”，嵇杰认为，首选资源再利用的方式最为重要，要力求实现资源最大化利用。
8月28日下午，部分市区人大代表来到西城区广外街道京铁和园小区听取居民、社工代表、餐饮企业、物业单位的意见。
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人大代表
参观京铁和园小区垃圾分类。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贵彬
不该缺位的设施
另一个问题是，部分地区垃圾分类配套设施暂未跟上。
朝阳区富力社区一位居民代表表示，已经有些居民开始垃圾分类，“我家的垃圾会分成四个袋子，但楼道现在只有一个垃圾桶，只能一起扔进去。”就此，双井街道工委书记董健建议，在社区配备的垃圾分类设备要尽早跟上。“可以考虑将不同类别的垃圾桶和垃圾袋颜色设置鲜明些，方便老百姓扔垃圾。”
昌平区东小口镇九台社区工作者、环卫专干李晓飞表示，垃圾桶日常维护这样的小细节也不能忽视。“前期工作发现，很多居民有时候不愿扔垃圾进桶，因为他们觉得垃圾桶脏，不想动手掀盖子，这样的情况，我们必须督促物业解决。”
一路顺保洁公司清运车队队长张瑞财表示，分类后的垃圾运输也存在较大困难。“以我们为例，现在只有一辆垃圾清运车，车身写着‘厨余垃圾’，投放点分类完毕的垃圾，只能全堆在这辆车里，会造成一定的困扰。因此我们建议，针对不同类别的垃圾，配置对应的垃圾运输车。”
东小口镇人大主席李松岩也有同样的建议，“居民一看，你这垃圾全都扔在一个车上了，这还行？我们建议，针对四类不同的垃圾，可设置四种对应颜色的垃圾车，方便区分。”
石景山区人大代表田景安在环卫系统工作多年，在他看来，厨余垃圾分不好，生活垃圾分类就白干。“每天有80吨湿垃圾是烧不着的，并且焚烧时会产生有害物质，通过干湿分类，先解决要烧的这部分垃圾不湿的问题。石景山用了5年普及厨余垃圾分类，现在基本所有餐馆都纳入了厨余垃圾分类体系。”
李松岩也强调，厨余垃圾处理对于整个垃圾分类进程最为重要，“个人家庭产生的厨余垃圾相对较多，若能从源头上控制厨余垃圾的分类，一定会有较好效果。”
有案例佐证了这一观点。截至8月27日，回南家园小区试点实现了65%的垃圾减量率，重要原因之一，就是居民的厨余垃圾正确投放率超过90%。
嵇杰介绍，厨余垃圾占回南家园小区垃圾总量的约30%，将厨余垃圾分离出来，一方面能实现垃圾减量，另一方面也能对厨余垃圾进行生物处理，可以形成肥料等。“厨余垃圾分类属于没有获利的项目，大多数第三方公司不愿意主动开展，或收取高昂的服务费用，我们必须重视起来。”
东城区外交部街社区，宣讲现场，社区代表发表意见建议。
摄影/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过度包装和一次性物品成焦点
“我刚参加工作时，去商店买牙膏，如果牙膏盒退回去，就便宜1毛。现在不少包装都能拿回来，放家里完全没用，只能增加垃圾。”建国门街道一名退休居民对当年节约的做法赞赏有加。
临近中秋，月饼的过度包装也成为很多居民关注的问题。
“现在月饼都用很大的包装盒，不仅给居民增加成本，也给国家浪费资源。包装富丽堂皇，直接用的却只有一点东西，大部分资源都浪费掉了。”家住外交部街33号院的郑世荣回忆起上世纪六十年代买月饼的事，“那时候月饼就用两张纸捆起来，我觉得很实惠，也节约”。
建国门街道居民万瑞芬也对过度包装的月饼有看法，“包装特别好看，也舍不得扔，月饼就一点点，但放家里又占地方。八九百元一盒的月饼，就觉得特别不值。”
成为讨论热点的还有一次性物品的使用。
针对《管理条例》修订，本次征求意见包括党政机关、事业单位是否禁止使用一次性用品，餐饮企业和外卖服务企业是否不得主动提供一次性餐具，旅馆是否不得主动提供客房一次性用品。
西城区广外街道居民李淑香认为，现在不论是宾馆还是餐馆，一次性牙刷、餐具等太多。
在朝阳区建外街道座谈会上，国贸大酒店负责人员表示，目前该酒店已取消部分一次性用品的提供，如咖啡搅拌棒等，还有部分一次性用品变更为可回收材质用品。新国贸饭店负责人郭连平则表示，取消客房一次性用品的主动供应难度较大，“可能普通旅馆能做到，但我们星级较高的酒店为了维持服务品质，很难做到不主动提供。”
郭连平表示，若全市统一规定，均要求酒店不主动提供一次性用品，他们一定会认真执行。“需要相关部门加强执法，确保所有酒店一个标准。”
奖惩平衡的难题
征求意见的过程中，很多居民希望能对生活垃圾分类有容忍度，有些老人实在是做不到，很难分清家里的垃圾如何分类。很多居民也都坦言，自己也做得不够好。八角街道居民李桂云说，“我自己执行得不好，家里的垃圾，不管是纸、水果皮什么的都装在一块儿。”
东小口镇人大办负责人王文强认为，修订后的《管理条例》施行初期，应该以奖励为主，“在广大居民接受垃圾分类并养成习惯后，制定一定的缓冲期，再对不当行为进行惩罚。东小口镇九台社区居委会主任潘云起也表示，推行垃圾分类政策，奖罚需摆在前面，“只有奖，没有罚，条例很难实施，应奖励在前，惩罚在后。”
对于奖励的方式，很多居民赞成使用积分，东城已经有多个街道试点，积分可换取一些生活用品。
为鼓励租客主动进行垃圾分类，昌平区东小口镇魏窑村首创了一套“房东激励机制”。
“房东激励机制主要是实行物业费返还激励。对流动人员缴纳物业费情况较好的房东，返还租户物业费1/3的金额”，东小口镇环境卫生管理中心主任于晓杰介绍，当然这有一定条件，魏窑村将垃圾分类工作前置，每个房东，包括所有租住的房客，每月参与厨余垃圾分类投放达到一定次数后，才能进行物业费返还。
对于惩戒的形式，居民也提出了很多建议。
东城区东四七条居民马志兰认为可以使用“红牌警告”的形式。天坛街道金鱼池西区社区居民孙秀琴认为，对单位、饭店、旅行社应进行严格管理，以惩罚为主；对社区居民以奖励为辅，对部分严重不履行义务者应拉入黑名单。金鱼池中区社区居民凌福元表示，罚款需在政府已有垃圾分类措施完善的情况下进行。
东城区建国门街道有多名驻外使馆的退休人员，他们结合国外的经历谈了对垃圾分类的看法。
外交部街社区居民陆曙东曾常驻科特迪瓦使馆，“30多年以前，我在科特迪瓦工作，晚上五六点，收垃圾的过来把垃圾都收走。当时没有分类的概念，但是能够做到定时定点收垃圾。”
居民张维民曾在国外待了20多年，在法国呆了近10年。他提到，2000年左右的巴黎也已经定时定点收垃圾。“晚上10点以后垃圾放到街道上，有人来收。对于大件垃圾，法国有规定，某月某天来收一次，也是晚上10点以后搬到人行道。直接有压缩机开来，全都压碎带走。”
西城区朗琴园居民李喜生也提了一个类似的建议，“对于可回收垃圾，是不是可以每天收一种，比如周一收废纸盒、周二收破布、周三收家具。”
嵇杰认为，定时定点投放机制可以让居民逐渐形成“到某个时间才能扔垃圾”的意识，还可以极大节省人力督查成本。
但在一些老旧社区，是否应撤桶撤站、定时定点，也有居民提出了不同的意见。石景山苹四社区居民马琳直言，他们小区这两年才杜绝从楼上扔垃圾，强制执行分类，需要循序渐进的引导，如果简单地撤桶撤站，只定时定点收垃圾，居民很有可能无法接受，不文明现象会反弹。
新京报记者 李玉坤 见习记者 徐美慧 协作记者 郑新洽 王贵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