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育我长大,我要照顾你一辈子”

走进广氮新村一座低矮的平房,昏暗的灯光下,隐约能看到屋内坐着两个人,还有一台制氧机正发出“嘶嘶嘶”的声响。晚上7时,刚吃完晚饭的汤明杰正在为父亲汤东汉擦洗身体。

从11年前起,汤明杰便开始了一边工作一边照顾重病父亲的生活节奏:每周二、四、六,汤明杰在上班前要带着父亲去医院做血液透析,到了中午12时30分,他准时到医院接父亲回家,做好午饭、安顿好父亲睡下后他再去上班,下班后又赶回家为父亲做饭。3年前,汤明杰父亲病情加重,瘫痪在轮椅上,他的担子更重了。为了照顾父亲,汤明杰至今还没有成家,甚至放弃了上大学。“儿啊,我连累你了啊。”躺在沙发上的汤东汉流着泪说对儿子说。“你养育我长大,我要照顾你一辈子。”汤明杰坚定地对父亲说。

文、图/广州日报全媒体记者 肖欢欢 实习生 陈千一

57岁的汤东汉做血透已有10年时间,因为尿毒症的并发症,他双腿的肌肉流失严重,骨头也变得很脆。3年前,汤东汉不慎摔倒在地导致双腿骨折,从那以后他便瘫痪了。

每天都像“拧紧了发条”

记者到达汤东汉家时已是晚上,汤明杰正在为父亲擦洗身体。汤东汉有些难为情,“老了,不中用了,幸亏还有儿子在身边。”

这是一套简陋的小平房,父子俩各住一个房间。汤东汉为了省电舍不得开空调,只吹电风扇,一天下来他浑身是汗,因此汤明杰每天晚上必须仔细为父亲擦洗身体。“他舍不得用电,因为我们家的电有更大用处。”汤明杰指着父亲床头的一台制氧机介绍,由于父亲经常出现呼吸困难,耗电量很大的制氧机是家中必备装置。

为父亲擦洗完身体后,汤明杰还要为父亲按摩双腿。“力道重吗?疼不疼?”他边按摩边关切地询问。汤东汉的腿对天气变化很敏感,最近几乎每到半夜他都会感到不适,这时汤明杰就要起身为父亲按摩腿部,让他好受点。

如今,每天清晨5时30分汤明杰就从被窝里爬起,帮父亲刷牙、洗脸,加上喂父亲吃早餐和吃药,要花上1个多小时。安顿好父亲后,汤明杰换好工作服便急匆匆地出门了,他得赶在8点前到达单位上班。

“我每天中午只有2小时休息,喂他吃饭就要1小时。晚上给他泡脚、按摩,用轮椅推着他在外面走走,经常晚上十点多还要洗衣服。”在汤明杰的悉心照顾下,父亲的体重从最轻时的45公斤回升到现在的55公斤。

“我每天的生活都像拧紧了发条的闹钟,一刻也不能闲下来。如果有哪天闲下来,我反而不习惯。”汤明杰说。

为照顾父亲放弃考大学

晚上8时,为父亲洗漱完毕,打扫完家里的卫生后,汤明杰有1个多小时的自由时间,趁着这段时间,他将自己和父亲的过往娓娓道来。

汤明杰介绍,他们老家在增城。父亲年轻时为了能多些收入,每天工作8小时之外还要另打两份工。“他一下班就开着摩托车帮人送货,深夜还进行夜间巡逻,一直要到凌晨3点。”

2006年,妻子意外患病去世,汤东汉四处筹钱为妻子办理丧事,而汤明杰当时刚上初一。随后几年,汤东汉依然坚持着高强度的工作,也是在那时他患上了严重的肾病。他当时每个月工资只有1400元,一边还债,一边还要供儿子上学。每当工资花完、吃不起肉菜时,父子俩就只吃酱油拌饭。

汤明杰并不怪父亲,他知道,父亲也是为了这个家才把身体熬坏的。

汤明杰坦言,自己当时只有一个想法——早点出去工作,为父亲减轻负担。初中毕业时他本来想去学汽修,但一打听第一年学费要7000多元就打消了念头;刚好当时市内某职业高级中学的计算机专业第一年学费只要3000多元,而当时父亲手上刚好有3000元,于是他毫不犹豫就报名了。到了2011年,汤明杰顺利毕业,他也正式开启了边工作边照顾父亲的生活。

汤明杰今年30岁了,还没有成家。“儿子的人生被我耽搁了。之前曾有几个姑娘到我们家来过,看到我坐轮椅,又有各种病,后来也都没有下文了。”说起这些,汤东汉不禁哽咽。

2012年,外地有一家单位曾邀请汤明杰前去工作,当时对方开出的月薪在万元以上,但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他实在难以割舍家中的父亲。

毕业后,汤明杰通过在职学习的方式取得了大专学历。几年前,他原本有机会考到市内一家大学读本科,但一考虑到上大学需要4年时间,这4年时间他都没办法照顾父亲,还需要花不少钱,他就果断放弃了这个机会。“我上大学的机会以后还会有,但孝敬父亲的机会一辈子只有一次。”

收到不下20次病危通知

2011年,汤东汉因为脑梗住院,治疗了半个月才抢救回来。到了2012年,随着肾功能的进一步衰退,汤东汉开始间或到医院进行血液透析。

2015年初的一个晚上,汤东汉突发心梗,当时他坐在客厅吹了两小时风扇依旧觉得胸闷,汤明杰察觉父亲两眼无神,话都说不出来了。当时已是凌晨2时许,他们居住的地方汽车也很难开进来,情急之下,汤明杰背着父亲一路小跑,20分钟后把父亲送达附近的医院抢救。“医生说幸亏送来的及时,没有出现大面积心肌梗死,再晚送来半个小时可能人就没了。”汤东汉告诉记者,当时医生发现他有两条血管严重堵塞,做手术为他放了两个心脏支架,一共花了5万多元。他本来觉得太贵了,要求只放一个,但汤明杰坚定地说 “再贵也贵不过你的命”,汤东汉只好听儿子的。

从2015年7月开始,因为严重肾衰竭,汤东汉每周都要到医院透析3次。

过去这11年,汤明杰收到不下20次父亲的病危通知。他告诉记者,第一次签病危通知书时自己手一直抖。“我特别害怕一觉醒来就成孤儿了。”

“说实话,我恨不得当年我没被抢救过来,还可以减轻孩子的负担。”汤东汉老泪纵横地说。

本周二上午,记者跟着这对父子去做血透。病房内,汤明杰小心地将父亲从轮椅上抱起放在床上。当父亲的血透机开始运转后,汤明杰的衣服早已湿透,他靠在走廊的长椅上长长舒了一口气。而正在做血透的汤东汉面色蜡黄,说话气息也有些微弱,手臂上鼓起几个大包,这是长年在同一个位置做穿刺导致的。汤明杰拿起一块热毛巾,轻轻地为父亲的手臂热敷。

医生告诉汤明杰,对于尿毒症患者来说,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是要靠换肾。如今父亲每个月的血透花费报销后大约是800元,尽管每周要做三次,但每次血透完毕后,父亲的精神状态就会好很多,这让汤明杰觉得生活又充满了阳光。

父亲鼾声是“最美妙音乐”

这些年,汤明杰养成了一个特殊的习惯——他睡觉很警醒,夜里只要父亲的房间有一点动静,他都会醒来。他的手机每天晚上还要设3个闹钟,强迫自己夜里一定要起来3次查看父亲的情况。“他半夜有时睡不好,胸闷了要吃硝酸甘油片缓解胸痛,他有时吃药要喝水也需要我帮忙。”

“父亲还不到60岁,但他的身体机能已经像七八十岁的老人。”汤明杰说,由于父亲说话时气息微弱,睡在隔壁房间的他有时听不清楚,于是父子俩约定了“暗号”——一旦父亲高声咳嗽两声,就表明有事找他。每当这时,汤明杰就要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汤东汉晚上睡觉时鼾声如雷,对于汤明杰来说那是“最美妙的音乐”,十多年下来,他已习惯了听父亲每天睡觉时此起彼伏的鼾声。“如果有一天父亲打鼾的声音小了,或者我没听到他打鼾的声音了,我反而会紧张,就要马上起来查看他是否出了什么状况。”

汤明杰是单位的外聘职工,工资每个月下来大概六七千元。为了给父亲治病,汤明杰十分节俭。前两年,因为父亲透析需要吃一种治疗甲亢的药物,这种药物一盒将近400元,一个月光买这个药就要2000多元,还不能报销。为了省钱,汤明杰每天都在单位食堂吃饭,然后再骑电动车回家,几乎把所有的钱都用在给父亲治病上面。十多年下来,他没有外出旅游过,去得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老家增城。“我现在不敢离家太远,必须确保父亲一个电话打过来,我能在1个小时内回到家中。”

“没什么比父亲活着重要”

汤明杰曾尝试从单位食堂带饭给父亲吃,但父亲身体抵抗力差,有很多忌口。“有一次吃了我从单位带回来的饭菜,他上吐下泻了一个星期,人都虚脱了。”这件事让汤明杰愧疚了好久,从那以后,他再也没在外面买饭给父亲吃。

而亲手为父亲做饭菜,是汤明杰生活中最大的乐趣。父亲牙齿掉了不少,煮早餐时汤明杰就特意将面条煮烂些。“他如果说这次比上次做得好,我就会感到很欣慰。他喜欢吃焖猪手,我就用高压锅给他焖猪手;喜欢喝炖汤,我就买鸽子、阿胶、红枣,给他炖补血汤。”汤明杰拉起父亲的手对记者说:“你看,他手上现在长点肉了,不像以前那么干瘪。”

汤明杰的孝顺,也让邻居们赞不绝口。“这些年阿杰一个人一边上班,一边照顾病重的父亲,太难得了,他到现在30岁了还没有成家,我们都很心疼他。”邻居张姨说。

“父亲是我唯一的依靠,如果父亲没了,我就没有家了。”汤明杰说, “我还能陪伴在父亲身边,何尝不是一种幸福。我们父子俩在一起,多过一天是一天,多过一年是一年,如果能多陪伴父亲几年,那也算是赚到了。”

“有时我也觉得命运不公,但既然这一切降临在我身上,我就选择去接受。”汤明杰说,他会抽空去单位健身房运动,用汗水洗刷掉心里的苦闷。对于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单调的生活,以及被迫单身,汤明杰没有丝毫抱怨。在他看来,眼下没有任何事情比让父亲活着更重要,“我做这些都算不上是回报。你把我养大,我要照顾你一辈子。”他坚定地对父亲说。

汤明杰告诉记者,他也憧憬着将来有一天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他想买一辆车,带着父亲走出广州去看看外面的风景。“父亲长这么大都没出过广州,希望我们还有这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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