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听好咯
欢尘 | 稿
在我小时候,磁带是非常流行的。
唱片固然好,VCD却不是每家每户都能有,录音机相对就亲民得多了。
一。
从我记事以来,我家就有一个大大的录音机,放在柜子顶上,在当时的我看来还有点高,要踮起脚尖才能按下播放键。
磁带徐徐转动,红红蓝蓝的光开始闪耀,歌声接着便流了出来。
是从录音机里,我听到大量的时下流行金曲,直到现在我都能唱出很多暴露我爸年龄的歌来。上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美丽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粗又长。”下至“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孤独总在我左右,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是我无限的温柔”,这些带着浓厚时代感的歌曲总会在各种时刻猝不及防的涌上心头,让我变成一个拥有五十岁灵魂的女青年。
初一那年,小叔叔过年回来送了我一台小小的录音机,从此我走上了买磁带的漫漫征途,零花钱过半耗费于此。
还记得第一次去唱片店的时候,我在店里转了半天,唱片柜和磁带柜里琳琅满目,让我流连许久。
那时候我还没有特别喜欢的明星,看来看去,最终被SHE三个少女的笑脸所打动。她们的《女生宿舍》成为我买的第一盘磁带。彼时周杰伦已经大火,F4的旋风横扫全国,连我们这个小镇也没放过;朋友里有人是阿杜的铁粉,林俊杰蔡依林也不乏拥戴者。而我那时候最喜欢的是张信哲。他的那盘《过火》我听了好多好多遍,每一首歌都能完整的背下歌词。
在我的前少年时代,夏阳是一个不能不提的人。
譬如我当时之所以认识并喜欢上张信哲,夏阳可以说是启蒙人。又譬如我与初恋的结识,夏阳也是直接原因。事到如今,虽然我与夏阳早已互无瓜葛,但她曾在我的生命中留下的这些痕迹,确是无法抹去的。
在夏阳家里,我第一次听到张信哲,那种雌雄莫辩却深情款款的歌声一下子就打动了我。也是在她家——我至今记得那些初冬的早上,我们俩并肩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夏阳的嘴里呼出一团团白气,给我讲《冬季恋歌》的剧情。
我们头顶上方的窗玻璃上结着朦朦的水雾,窗外隐约可见光秃秃的树杈,透着北方树木特有的干净的忧郁。
钱钟书说过,喜欢一个人,就问他借书,一借一还,就有两回了。
其实借磁带也是一样的。我与初恋是在夏阳家正式相识的,不久后的一天,初恋出现在我们教室门外,头一次不是来找夏阳的,而是向我借SHE的《波斯猫》。那一盘磁带他借了许久都没还,我几乎疑心他是弄丢了。等到还回来的时候,磁带看起来旧旧的,表面的歌曲目录也有要脱落的趋势。
我心里并不生气,但是走回教室面对夏阳的眼睛,却不得不装作不高兴的样子,以免她察觉我对陈希过分的宽容。而夏阳看起来比我更义愤填膺,满口抱怨着陈希太过分,我随口附和,其实心里并无一丝责怪之意。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几天之后,初恋托人给我带来一盘崭新的SHE最新专辑,附带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些什么我已经忘了,但那个夏天,初恋慢慢走进了我的生活。
后来呢,那台小录音机由于使用过于频繁,在初二那年烧坏了。它烧掉的可以说恰逢其时,因为当时已经开始流行单放机了。小小一只,裤兜大一些就可以塞在里面,而且可以以电源带动,比起录音机更方便携带,一时之间大家几乎人手一只。
单放机的流行一直持续到高中前期,MP3横空出世,它才与老伙计磁带一起退出了历史舞台。
今天的孩子,大约已经不知道它了吧。
二。
第一次被追求,他叫怀楠。
长大之后我第一次回想他的时候,许久才想起名字。样貌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很瘦,脾气好像不错,成绩却不好。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怀楠喜欢我什么。初中时候的我,回想起来并没有太多值得别人喜欢的地方。性格没有觉醒,只有生来的一股执拗倔强,怎么也不算讨喜。迟迟不到的初潮,身材细长细长,面孔却十分稚气。到初三还剪了短发,一个小男孩样子。也就是成绩还不错,在学校挺出风头罢了。
一天晚上课间休息时,有同学说外面有人找。我出去走廊上,一个陌生的男生递给我厚厚一叠书,说是有人让送来给我。我追问是谁,他并不回答只是嬉笑。我接过来书看了看,是一大叠作文书,萌芽新概念之类。就在我翻书这会儿功夫,送书者已经消失不见。
又过了几天,又有陌生人来送东西,却是一堆磁带。送完之后照例笑而不答溜之大吉。 但是这次马屁却没有拍好,因为送的磁带里几乎没有我喜欢的。我随手搁置在一边,后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这样又过了几天,第三次有人找我,这次不但送了磁带,还附带了一个单放机。我腻烦了这个敌暗我明的游戏,恼火的问到底是谁送的,再不说我发脾气了。送东西的男生说,你听磁带就知道了。我回到教室里,狐疑的戴上已经插好的耳机,按下播放键,徐徐转动的声音响了许久,却并没有歌声出来。我狐疑的打开单放机,只见里面并没有磁带,却放着一只手表。
现在想来,那是一只男士机械手表,看起来旧旧的,现在想多半是怀楠自己用的。当时我虽然还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却已经本能的面红耳赤起来。我取出手表,把一起送来的那盘磁带放进录音机,再次按下播放按钮,一阵沙沙的声音之后,一个男孩子干涩的声音忽然响起来,说:“YY(我名字后两个字),你好。”那是怀楠。我的耳朵立刻发烧了,惊吓的拽下耳机扔在桌上。
怀楠的表白我最终没有听完。许是我扔耳机的动静太大,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引得几位好友都过来八卦。
结果我并没听完整个磁带,至今不知道怀楠到底说了些什么。中间我鼓起勇气又戴上耳机听了两句,恰好听到怀楠在磁带里说,希望跟我结成比朋友更加亲密的关系——这么老土的说法,可见革命片害人不浅。
说我当时没有半分得意是假的,可是那时候,我虽然也和其他女孩一样有偷偷喜欢的小男生,甚至和男孩子有过羞涩而带着甜蜜的绯闻,但是这样被人直接表示喜欢还是头一次。
虽然表白没有得到我任何回应,但怀楠却没有就此停止。然而他的后续表白和追求,无论是送东西送花,还是拦路表白、打电话,都得到我十分冷酷的对待。具体描述的话可能会有人想打我。
那种不假思索的残忍,我自己每每回忆起来也觉得难以原谅。也许我天性就有相当残忍的一面吧。在好些年之后我已经明白,一个人喜欢你不是理所应当的,至少是应该被感激和好好对待的。
那时候我再次想起李伟,想起他面对我时谦卑而讨好的笑容,那么平凡的一个我,他却受尽挫折也不回头,不过是想换取一些对我好的权利。如果时光能回头,何妨和这个我曾经看不起的男孩在一起,谈一段纯真骄纵的恋爱?一个你要天上星星都愿意给你的男孩,已经具有了世上最大的优点,只是当时我不懂罢了。
三。
高中可说是我人生中至为珍贵的一段时光。
远离父母、天高地广的自由,加上蓬勃的青春带来饱涨的激情,我生命中最好的东西,有许多都是在那时候相逢。包括对于音乐的口味偏好,差不多也就是在那时候奠定的。
高二那年,好友送给我一盘磁带,看起来有些旧,歌曲目录还是手写在白纸上然后贴上去的,字迹倒是娟秀,最上面写着“青春无悔”几个字。那是我第一次听说校园民谣。后来我才意识到这缘分有多难得。
当时的校园民谣几经起落,早已走过其巅峰时代,原本已经跟我们无缘。朋友说,这盘磁带是他的一位学姐毕业的时候送给他的,手手相传,已经至少交接了三届。我们听了大为震动,拿着这一盘历史悠久的磁带,简直不知道怎么珍惜才好,并约定等我们毕业的时候,要找一个合格的学弟/学妹,让这盘珍贵的磁带继续传承下去。
磁带里一共有十二首歌,我记得有《白衣飘飘的年代》《月亮》《且听风吟》《冬季校园》《模范情书》《D小调雨后》等等,是翻录的,但音质十分的好。
它们到来的时间是这样恰好,其中澎湃的文艺、诗意和浪漫的气质,与我们急切发酵的青春期可谓天作之合,我们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的听了不知道多少遍,并凭着耳听把歌词都写了下来,后来对照原版看,倒也八九不离十。
当时我还给每一首歌都写了千字的随笔感想文,现在想来算是不太成熟的乐评了。然而这盘珍贵的磁带,在我高三那年,因为租住的房子失火,伴随着其他许多珍贵的东西一起化为灰烬了,至今每每想起都觉得遗憾。它是我真正意义上的音乐启蒙,带给我许多的震撼和感动。
至今我也觉得,说到写风花雪月少年情怀总是诗,大概无人胜过高晓松吧。因为这盘磁带,我们入了民谣的坑,并随之听了老狼高晓松叶蓓其他所有的歌,接着开始听朴树许巍等人,后头顺藤摸瓜再接触到摇滚之类的时候,就已经渐渐是MP3的时代了。
MP3的兴起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情,相对于之前的种种播放工具,它的优越性可说是全面而革命性的,足以秒杀。
长长的引线从裤兜延伸而出顺着脖颈直至耳朵,俨然是一种文艺与时髦兼具的装饰。特别追求音质/会装逼的还会使用头戴式耳机,虽然为班主任所深恶痛绝,但是同学之中却不乏羡慕眼光。
高二那年我有了自己的第一个MP3,牌子不记得了,是粉红色的,1G内存,存歌是绰绰有余了。我很少再买磁带,单放机倒偶尔也还会用,毕竟它的外放功能仍然是MP3不可取代的。再后来,MP4取代MP3,内存手机又取代MP4,接着诺基亚横扫一片,再到智能手机取代诺基亚。
不知不觉间,我听磁带的时光,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唯有那些在唱片店流连、一边听着单放机一边写作业或者聊天的岁月,还很清晰地存在我的记忆中。
“长按二维码,跟我们一起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