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爸妈完全不商量,给家里添了一混世魔王。
从此之后二十余年,我顺利养成了三秒内就能立马变泼妇的毛病。
如今回忆起来,小弟刚生下来才将将五斤半,还是很可爱的。
但就那么小小一只,还可怜巴巴患了黄疸。
五岁的我趴在科室的窗户上,看他被医生轻轻地抱进保温箱里照蓝光,戴拇指大的眼罩,穿软绵绵的尿不湿。
他就那么四脚朝天的躺着呀,小嘴不时地吧嗒吧嗒,完全萌萌哒。
茁壮成长到五岁,小弟依旧乖巧可爱,替我跑腿,赠我鸡腿,姐姐就是他的天他的地。
无论干嘛,风雨无阻,无怨无悔。
十二岁上了初中,小弟彻底开始脱离我的控制,从一只顺毛犬长成一只嗷嗷乱吠地小狼狗。
日日在我面前张牙舞爪,和我抢夏天的第一口西瓜,夺刚上市的新番漫画,偷光我藏在枕套里的零花钱。
偶尔才会低眉顺眼地向我撒娇一次,多半是试卷分数惨不忍睹,老师又要求家长签字。
但高中之前,无论小弟怎样皮,我还尚可用身高优势对其进行武力压制。
谁知道高一之后,十六岁的小弟忽然冒尖,一下窜到一米八,更可恨的是,丫小腿比我细,锁骨比我凸,追他的姑娘比追我的男生多出至少一打。
我本应对他恨之入骨,但我们的关系竟然奇迹般的缓和了。
我不想欺负小弟了,
他也不再瞎捣蛋了。
我甚至大公无私的从每月的工资里扣出点钱来给他买球鞋。
直到有天他说,姐姐,姐姐,我要去外地上大学啦。
我头一次像个中年妇女一样,帮他订车票,收拾行李,甚至特别温良恭俭让地给他削了个橙子,叮嘱他在火车上吃。
他一边嫌弃,一边满眼通红的啃了起来。
然后他站在原地,踟蹰许久,终于上前给了我一个拥抱。
他说:“姐姐,我会想你的啊。”
那时候我已经摸不到他的头顶了,但抬头一看,他明明还是我心中那个子小小,叼着冰棍儿,说:“姐姐,这个鸡腿给你吃”的弟弟。
我大哭,换来他轻轻摸过我的头顶。
今年,2017,我永远长不大的小弟多了一个身份。
不再只是爸妈的贴心小盔甲,不再只是姐姐的混世大魔王,还变成了一个姑娘的绝世好老公。
他在婚礼上嗷嗷地学王小波说话:“今天,我要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我在台下哭成一台小型降雨机,不仅仅因为他是我的老弟,还因为他牵过的姑娘,是我十几年相亲相爱的好闺蜜。
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要幸福呀。
其实我完全没想到我那个表面看上去拽的二五八万的小弟,会暗搓搓的喜欢上我的闺蜜老伍。
他小时候吧,幻想对象是百变小樱,妥妥的纯真可爱小萝莉呀。
老伍呢,整天一张扑克脸,拉开衣柜一身黑,时不时对我和我的小弟拳打脚踢,实施暴力。
总之,人就是一个可以徒手开罐头的大姐大。
现在回想起来,我的小弟一定是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
嗯,但是,只针对老伍。
我跟小弟一同住在家里的时候,他基本上就是一条生活无法自理的二级残废哈士奇。
每天除了吃吃喝喝睡睡,就是一言不合同我斗嘴。
吵不过甚至还会寻求妈妈的保护。
我虽然跟他水火不容,但是因为他游戏技艺超群,偶尔我也会腆着脸去求他帮我上分。
但是每次游戏体验都极度不好。
一开局,小弟就会对我开启疯狂吐槽模式。
挂在嘴边的永远是:“你特么一直躲草丛里干嘛,生蛋吗?”
“a他啊,人都丝血了你就a她啊,你只会放技能的吗,木鱼脑袋!”
小脑发育了吗你,会走位吗,在地图上直来直去的显得自己很壮烈吗?
这种时候我通常都会怒摔手机,小弟言辞就更激烈了:“坑货,你不能挂机,不能特么陷害队友,电竞精神你有吗??辣鸡快把手机捡起来帮我打个BUFF。”
但是一旦我们的队伍中加入了老伍,小弟的态度立马就会有一个三百六十度全方位大转变。
会故意拗出很有磁性的声音说:
“老伍,你想玩什么呀?法师还是ADC?你想玩什么位置都可以的哦。“
老伍冷冷地说:“好。“然后选了个巨坑的刺客。
团战中,老伍如果不幸战死了,小弟就会特别惋惜说:“对不起,这一波伤害没帮你抗住。“
老伍就会点点头:“下一波再发生这种情况,今晚你和你姐就都别想吃饭了。“
我在旁边一脸懵逼:“哇,关我什么事啊。“
如果只有我在场,游戏输了,我的小弟立马就会暴跳如雷。
而如果老伍在场,小弟就会特别温柔耐心的感叹:“哎,是我太浪了,没有稳住。“
然后得到老伍劈头盖脸一顿痛骂。
痛骂完后剩我的小弟傻呵呵的直笑。
那时候我还天真的以为,我的小弟终于长大成人了!有分寸,讲礼貌,并不想给她老姐丢面儿。
没想到这背后情愫暗生,全是他一箩筐的私心。
但我终归还是没能从这些蛛丝马迹中,敏锐地意识到小弟的一颗爱心。
直到他在某一个夏日傍晚,迫不得已地同我坦白。
那时候正逢老伍出国交流一年。
临走前的几天,小弟就特别不对劲,和来了大姨妈似的。脸上时时挂着愁云,甚至做出了一些匪夷所思的举动。
例如说,突然提出要代替老妈去超市完成家里的日常采购,结果冷不丁拎了一大箱老干妈回来。
他磕磕巴巴地跟我说:“哎呀姐,超市打折,一不小心就买多了,那个谁不是要去英国吗,听说那边饭菜难吃,要不你分给她几瓶吧。”
我说:“谁?”
小弟蓦地一脸红,说:“老……老伍啊。”
我点点头,随即给老伍打电话,结果遭到老伍的残忍拒绝,说没时间来取。
从此之后小弟的心情就更一蹶不振,一整天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后来老伍走了,小弟问了我几遍:“你都不去送你闺蜜的么?”
我忙工作没空理他:“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闲啊。”
小弟一棍子被我打闷了似的,不说话了,又趿着拖鞋,可怜兮兮默不作声地回房了。
几天后老伍跟我视频电话,我在房间里笑得震天响。
小弟终于忍不住了,啪嗒啪嗒地跑到我房间,说:“那个,姐,我拿个东西。”
然后找东西半天没找着,倒是赖在我身边不走了,要一同跟老伍视频会晤。
一说话还磕巴:“老伍啊,老伍你们那边天气冷不冷啊?”
老伍说:“伍你妹啊,叫姐姐。”
小弟乖巧老实地点点头:“姐姐,姐姐,你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当时我的眼泪差点像涨潮的钱塘江奔涌而出。
毕竟在我外出工作期间,别说视频电话,我的小弟对我是连一个微信关心都没有。
甚至当我妈叫他接电话时,他还会不耐烦的甩脸子说姐姐话太多了不想接!
到底是什么时候,这厮变得比榛果巧克力还甜了啊。
于是通话完毕,我拉住他,问:“有情况?”
小弟站在原地,扭捏半天,咬牙皱眉,末了,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哎呀,姐,你没看出来么,我,我我我,好喜欢老伍啊。”
我吓得喷出一口水,嗯,现在看出来了。
而自从我知道了小弟的秘密后,他就在我面前无处遁行了。
按理说,人也还算是挺风华正茂的一个小鲜肉,虽然平常爱冷着一张脸,但是身边还是有许多狂蜂浪蝶的。
小姑娘给他写情书,说,好喜欢你这么酷呀。
我的小弟就拽拽地把情书随手扔给我,然后摇头晃脑地念叨:“你看,你看,她们都还是很可爱的小女生呀。”
所以我向来以为我的小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那种狠角色。
谁知道人跟我剖白心迹后,我才知道都什么狠角色呀,他就是一傻白甜。
活了二十几年,嘴炮开得倒是极其厉害,结果连恋爱都没谈过。
平生最大的动作是艺术节表演时牵过一次姑娘的手,除此之外,所有纯情都献给了冷若冰霜的大姐大老伍。
我问小弟:“你喜欢老伍多久了?”
他不好意思的掰着指头数,最后红着脸说:“其实,很久很久啦。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她啦。”
我没忍住骂了一句我靠。
小弟向我求助,问怎么才能追到老伍。
我为了帮助他,含辛茹苦的总结了老伍历来的男友口味。
个子高的,嗯,小弟满足。
脸很帅的,嗯,小弟勉强满足。
对外霸气对内温柔的,嗯,小弟对别人脾气确实挺爆裂的啊。
还有,运动好的。
别的不说,我小弟的运动细胞可以说是非常发达了,篮球足球样样精通。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真相了,老伍的理想型,不就是我小弟本人吗。
小弟听后兴高采烈了一下午。
晚上我发微信试探着问老伍:“你的理想型是谁呀?”
老伍冷漠的回答:彭于晏。
小弟伤心欲绝,第二天去理了个彭于晏的短发。
至于小弟最后是怎么把老伍追到的,那就可以说是非常感天动地了。
老伍从英国回来后,天天叫嚣嘴里淡出个鸟来,个个周末胁迫我们去吃火锅。
可是工作日依然淡出鸟来。
小弟正逢休假赋闲在家,于是眨巴着眼睛,乖乖地表示要跟妈妈学做菜。
背后偷偷地跟我说:“姐,以后中午我去你公司送饭吧,顺便去给隔壁的老伍也送了。”
我放送出一个微笑,说:“不用送我的了,我知道你的心思。”
小弟竟然点头,说:“姐,你真懂事。”
随即遭到一顿毒打。
但我的小弟在做菜方面实在欠缺天赋,做啥都被我妈骂。
最后他偷偷拿出一个笔记本来,仔仔细细的记:水煮鱼,两勺料酒,一把花椒,一碗豆瓣……
但是,还是很难吃。
可是老伍竟然每一盒都照单全收,吃个精光,一月胖了十斤。
我弟大受鼓舞,再接再厉,并更加周全的掌握了老伍的口味,又逐一用小本记下来:
不喜欢蘑菇,不喜欢蒜苗,不能吃海鲜,乳糖不耐受……
几年后小弟和老伍已经完婚,厨艺大有长进,天天跟在老伍背后煎炸烧煮。
并提供一条龙服务,该剥虾的时候剥虾,该砸核桃时候砸核桃。
我曾亲眼见过老伍吃葡萄,一边吃,一边吐,我的小弟就用手接着葡萄皮儿。
要知道这个可是从前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吃饭喝汤都要分开用碗的洁癖小弟呀。
我叹服,爱情的力量真伟大。
说回来,小弟整整送了一年的饭。
这中间交换了多少眉来眼去我不知道,但总归,老伍也会偶尔在我耳边夸夸他,说:“小弟可真甜呀。”
后来老伍身边忽然多了一个英明神武的追求者,小弟顿时感到岌岌可危。
于是那段时间他天天嚷嚷着要先下手为强,估摸是想告白了。
接着就成天假装高冷的对我旁敲侧击,问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譬如:“姐,你上一个男朋友,做了个PPT给你表白吧,我怎么觉得特别傻逼啊。”
我呛回去:“关你屁事。”
他瘪瘪嘴,“哦,原来你们中年人喜欢这种啊,好幼稚哦!”
“一,我不是中年人。二,我不喜欢这种。”
“那你们喜欢哪种呀。”
我心想,噢,在这儿等着我呢。
我笑嘻嘻地白他一眼:“不告诉你。”
后来还是我妈发现,小弟背着我们,暗搓搓地设计了许多会让女朋友哭出声音的浪漫惊喜。
嗯,不是感动哭,是气哭的。
譬如说赠送老伍印了照片的变色杯,很不巧,照片还特么是黑白的。
譬如说给老伍定制土豪版金箔玫瑰花,象征爱情永不凋零。
再譬如说最土最俗的去公司楼下给老伍点一排爱心蜡烛,我估计他要真这么做了,他和老伍的事儿就算黄了。
幸好我的小弟最终思前想后,一条计划也没履行成功。
直到终于在某个晚风猎猎的深夜,小弟暗搓搓地发了一状态。
说:“我喜欢你,这条内容只你一个人可见。”
对,没错,人家当然把我屏蔽了,老伍截图给我的。
我骂他怂,不敢昭告天下。
他笑嘻嘻地说:“怂怎么啦,认真且怂,从一而终。”
过会儿我刷到一条状态,老伍发的。
“也喜欢你,这条内容所有人可见。”
那时候我刚失恋,感觉就是像他妈的吃了一口和着糖的砒霜。
一边想我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终于甜甜蜜蜜如胶似漆,一边想,不对呀,我这边儿才刚经历了大型魔幻现实主义惨痛分手现场呢。
后来我就得到了两个人的轮番关爱。
小弟给我煮粥,老伍给我喂粥。
喂着喂着俩人就浓情蜜意起来了,小弟美滋滋地说:“老伍,你的老公贤不贤惠?!”
老公?!
我差点儿没下床把这个小不点儿踹飞。
幸好还没等我动手,老伍先恶心了起来,幽幽地说:“老娘还是劝你正常一点……”
小弟瞬间噤若寒蝉。
小弟和老伍在一起后,完完全全就变成了顺毛小忠犬。
毕竟没谈过恋爱呀,什么都是第一次,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别的我不好奇,我就想知道我的小弟是怎么把初吻送出去的。
有次我们在房间里喝酒,喝开心了,我就神秘兮兮的问起来。
老伍嘴角紧闭,绝口不提。
我果断地发给老弟一百块钱,贿赂他来开口。
小弟财迷,耀武扬威的把钱塞进兜里,说:“我们玩游戏,老伍输了,我要在她头上来一记暴栗。”
“但她闭上眼睛,皱着眉头的样子实在太可爱了,我就忍不住,轻轻亲了她一口。”
老伍保持微笑的点点头,然后跑过去暴力捂上小弟的嘴,说:“点到为止了哦。”
小弟酒劲上来了,一边挣扎一边大吼,“然后然后,她一下子蹭我面前强吻我啦,嗯,你知道吗姐,那感觉,攻城略地,风卷残云,呜呜呜……”
老伍瞬间红成一根胡萝卜,我一边嘲笑老伍如狼似虎,一边嘲笑小弟纯情如同偶像剧。
老伍为了扳回一城,落井下石地补充道:“你小弟的吻技真是太烂啦,还紧张到全身发抖。”
小弟挑挑眉,说:“嗯?现在不是了。老伍,我们还是给她示范一下如何吻到低血糖吧……”
老伍咳嗽两声,“示范你个头。”
2017年,小弟和老伍结婚了。
小弟的婚礼不要司仪,自己准备了一段念白,卖弄文采卖弄到王小波头上去。
他说: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让人一瞬间倍感快乐的事:
烈日炎炎下咕嘟咕嘟灌下的第一口冰可乐。
十二点正欲入睡时,忽然降临的一场暴雨。
短信“叮”一声提醒自己的银行卡上工资到账。
换上秋天风衣的时候,不小心从口袋里摸出了忘记的一百元钱。
但当想起你时,给你发送短信,问:你在干嘛啊?你说,在想你。
那种心情,却不是一瞬间的快乐,而是让我在黯淡无光的生活里,每每想起,能够提起对这个世界的爱意。
没错,让我竭尽全力去爱这个风吹雨淋的世界的,不是其他,是你。
于是今天,我要把我整个的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我在台下哭成一台小型降雨机。
呐,我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要幸福呀。
小弟和老伍结婚后,我常常去他们家吃狗粮。
有一次假期,老伍一大早突然接到个私活儿,清晨八点蓬头垢面地起来赶进度。
我抱着狗,悠哉悠哉赶到他们家,看见老伍那样子,觉得真是要多惨不忍睹,就多惨不忍睹。
于是假意叮嘱道:“我弟还是很风华正茂,你还是要有点儿危机意识,收拾一下呀。”
小弟站在我旁边,皱着眉头,说:“可是她就是嘴角有口水印的样子,也很可爱啊,你说是不是?”
老伍从书房里转过头来对我笑嘻嘻,我白眼翻上天,感受到了这世界对单身狗的恶意。
后来我同我的狗窝在沙发上看电视。
小弟穿着白T恤和蓝短裤,及着一双拖鞋啪嗒啪嗒地找钥匙。
并且一边找一边生气地跺脚,说特么的钥匙去哪儿啦。
说完忽然瞄了瞄书房,小心翼翼的闭了嘴,又煞有介事的拿着遥控板,把我的音量关低了。
我白了小弟一眼,然后就看着他吭哧吭哧出门了。
过了一小会儿回来,提了螃蟹蔬菜。
然后又瞄了瞄书房,看见老伍还在血战沙场,没顾上自己喝口水,给人先端了杯咖啡过去。
又从口袋里拎出一大堆蔬菜让我摘摘。
我再一次翻了个大白眼。
最后小弟跑到厨房忙活了一个多小时,咕嘟咕嘟地烧好了水,煮起了螃蟹。
跑到客厅看了看时间还长,就慢悠悠地在我身边坐下来,拿出手机,戴上耳机,开了一把王者农药……
我看着他的侧脸,当年那个小孩长大了呀。
虽然棱角分明的脸庞上仍然顶着一头鸡窝似的乱发。
但他也的确学会照顾人了呀,忙前忙后的身影真像我们的爸爸,但那皱着眉头打游戏的模样,又的确是某一个暑假里,和我一起血战超级玛丽的小弟。
当时的那种心情,真是很奇怪又很温馨。
嘿,老伍和老弟呀,我也爱你们,爱你们的坏脾气和一千八百种坏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