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土里呢。”
不到3岁的多多,还无法明白死亡的意义。
2018年8月9日,她的爸爸——新疆阿勒泰地区青河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王红星,倒在距离边境线不到300米的国旗脚下,地上还残留一抹血迹。
阿勒泰地区,位于共和国雄鸡版图的尾羽处,青河县在阿勒泰地区最东部,与蒙古国接壤。虽然到任才9个月,王红星的足迹已经遍布青河259.4公里边境线上的每一处边防设施。
一个政法委书记,干嘛总是往雄鹰都不飞的荒凉边境上跑?
留得住人,才守得住国境线
野营万里无城廓,雨雪纷纷连朔漠。
西部边境,荒凉、闭塞、杳无人烟,曾千年不改。护边员驻守在青河县绵延的边境线上。
戈壁上的中蒙边境
近年来,随着国际反恐形势的日益严峻,边境管控成为反恐维稳工作的重中之重。2017年12月,王红星走马上任,担任青河县委政法委书记,这个“重中之重”落到了他的肩上。
青河县边境地区北部是山区,南部是戈壁,相比之下山区边境的治安防控难度更大。
王红星经常利用周六周日时间去山区边境实地查找薄弱环节,逐个督查边境警务站,带着馕、榨菜和矿泉水,在山里一钻就是一天。
一天山路走下来,微信步数都是40000多步。
王红星在边境巡查中与巡边员交谈
边境是国家安全的第一道防线,边境警务站是关键,不了解边境的情况,就是不称职。王红星反复对同事们说:“只有留得住人,才守得住这道防线。”
王红星到任青河县政法委书记以前,每个边境警务点只有3个护边员,没电、没粮、没路。
运水的车从镇上一周来一次,出发时满满一车水,颠簸百十公里,运气好只能剩一半,连吃水都是大问题。在北疆长达7个月的严冬中,如果遇到大雪封路,基本生存都难以保障。
王红星想成为最了解边境总体情况的人,他也的的确确做到了。
9个月来,他一次次行走在边境线上,熟悉青河县境内的每一块界碑的坐标、熟悉每一个通关隘口的位置、熟悉每一座边境执勤点的方位、熟悉每一名护边员、熟悉每一座山、每一条溪流……
最后一次巡边的路上,王红星告诉身边的同事,青河县边境线上的百余个界碑中,还有一个界碑他没有实地去过,最近一定要去看看。
那块界碑在海拔3000多米的高山之巅,人迹罕至,开车要走大半天直到没了路,然后骑马再走大半天才能到山边。
山上都是巨石,马都上不去,只能靠步行。“上的时候爬着上,下的时候只能一个石头一个石头跳着下。”曾去过那里的同事王忠海说。
然而下一次到那儿的巡边计划已经作好,王红星却再也没有机会去了。
边境界碑
能越过边境线的,只有鸟和风
那一天,王红星来到戈壁滩上新落成的警务室巡查,专门查看了厨房和浴室,试了试浴室的热水,特别高兴。
王红星牺牲当天在新警务室留下的影像
这是王红星带队在边境一线巡边踏查的第三天。3天里,他在海拔3000米的边境线上往返奔波了620多公里。
青河县人大副主任陈军利清楚地记得,王红星走出大楼在国旗脚下,刚有转身的动作,好像有话要交代,却毫无征兆地一下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砰的一声,我们看见王书记脸朝下倒了,赶紧把他翻过来,发现他摔得满脸是血,瞪着眼望着我,好像有好多话要说,但直到最后也没说出来……”
和他搭班子的政法委副书记王立文回忆:“王书记老早就撂下了话——作为男子汉,牺牲也要牺牲在冲锋的路上。”
一语成谶。
后来从阿勒泰赶来参加抢救的专家说,王红星的死因是心源性猝死,在场的人清楚地听见专家接着小声说了句,“就是累死的”。
9个月来每月2到3次巡边,哪里有问题,王红星出现在哪里现场解决问题,哪里工程进度有延迟,他出现在哪里仔细督促落实,哪里通了电打出了水井房舍封了顶,他还是不放心,一定要实地看看才踏实。
所有的边境警务站从设计到建设,都是他一手操持完成,基础设施建设已经实现了全覆盖。
王红星倒下的地方就是其中之一,当时那个警务站刚刚落成还没有投入使用,距离最近的镇子60多公里。一路上虽有一段略显颠簸,但车辆畅行无阻。
警务室外景(摄影:如歌)
长安君看到,这里崭新的两层小楼能同时容纳20多名护边员生活和工作,房间装着一人高的大窗户,配有厨房和浴室,9月底戈壁上气温降到零度的当天,边境警务站通上了暖气。
院里还打了一眼129米的深水井,安装了防冻的电水泵,不仅不缺水了,还能保证烧得了暖气,洗得上热水澡。
在护边员队伍中有一对哈萨克族夫妻,每月有20天在警务站值守巡边,另10天时间轮休回家,警务站已经成了他们第二个家。
在警务室厨房做饭的哈萨克族护边员(摄影:如歌)
不仅条件变好了,边境警务站也变多了,左右相邻的警务站距离虽远,但清晰可辨。来自不同警务站的一队队护边员骑行着摩托车,在平整的路上24小时巡护着各自负责的一段边境线。
按照当地哈萨克族群众的话说——
“能越过边境的,只有天上的鸟和地上的风”。
想爸爸的时候,我就对着他的照片说话
在青河县工作了7年,王红星当过副县长、组织部长、政法委书记、县委副书记,分管过经济、扶贫、人事、环保和政法,可以说每个领域对他来说都是“新领域”,可他总是能迅速从“门外汉”变成“行家”。遇到不懂的问题他从来不怕问别人,自己有了心得立即随手记在纸条上,揣在口袋里。
“红星有时候一个月就回来三四次,只是在工作间隙回家看看,待上两三个小时,看看女儿。”王红星的妻子李晓清说,他特别牵挂多多,每次回来得都很晚,多多已经睡着了,他还一定要捧着女儿的小脚丫亲一亲。
而单位离家步行只有十分钟的路。
在他去世的当天,同事们整理他的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工作中的注意事项。
其中最旧的一张纸条已经在奔波中断成几截,上面工整地写着入党誓词——
我志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拥护党的纲领,遵守党的章程,履行党员义务,执行党的决定,严守党的纪律,保守党的秘密,对党忠诚,积极工作,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随时准备为党和人民牺牲一切,永不叛党。
李晓清有时候也抱怨丈夫,他总说:“我亏欠家里的太多,等我退休了,全心照顾家,你就轻松了。”
这份眷恋,她不是不懂。当年丈夫给女儿起名叫多多,意思就是从此多了一份福气,多了一份牵挂。李晓清原本告诉小多多,爸爸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出差去了,但后来怕多多觉得爸爸不要她了,所以现在一直教多多:“爸爸被埋在了土里,再也回不来了”。
“想爸爸的时候,我就对着爸爸的照片说话。”小多多总觉得爸爸会听见她的悄悄话。
李晓清和多多(摄影:如歌)
王红星走后的第三天,那座边境警务站驻进了第一批护边员。
因为护边员大部分是哈萨克族老乡,干部们怕他们觉得地上的血迹“不吉利”,曾想清洗掉。可最后才发现,血迹已经深深浸入国旗下的地面,再也无法分离。
王红星的热血与五星红旗一道,永远守望着前方不到三百米的边境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