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比亚北部城市卡塔赫纳,一座西班牙殖民时期的阳台阴凉处,认证导游马龙·门多萨(Marlon Mendoza)停下了脚步。他扫视着这座古老的历史名城,寻找商机。
他的T恤上写着“#卡塔赫纳当地导游,没谁能比当地人做得更好”,然而几乎没有游客停下来询问——数百英里之外,美国海滨城镇已重新开始营业;但在这里,疫情越来越严重,老城区两旁种着三角梅的街道上,来来往往的都是当地人。
5月20日,在哥伦比亚卡塔赫纳最繁忙的街道上,只能看到当地人。新冠疫情后,当地旅游业仍在缓慢复苏中。图据华盛顿邮报
这位36岁的矮胖男子打量了一番,把目光锁定在了一对苍白的欧洲夫妇身上。但他犹豫了,他是一个非洲裔哥伦比亚人,他的目标客户是非洲裔美国人。
据《华盛顿邮报》报道,新冠大流行给了众多发展中国家的中产阶级以沉重一击,让数百万人从中产阶段跌落了下来。而拉丁美洲的非裔民众需要更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元气,门多萨就是深陷其中的一位。
在哥伦比亚首例新冠肺炎确诊病例出现后的第15个月,他被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7岁的孩子也不得不从私立学校退学。他们举家搬离了城市,回到了他出生的村庄。
60美元的落差:
从一天的小费到眼下的巨款
5天后就要交房租了,门多萨还差60美元。疫情之前,这不过是一天的小费,但对如今的他来说可是一笔巨款。
新冠大流行已经使全球数千万人陷入贫困。人们越来越担心,国家内部和国家之间日益加剧的不平等可能长时期持续。世界银行行长戴维·马尔帕斯(David Malpass)说:“扭转这一局面需要数年时间。”
以拉丁美洲为例,该地区遭受了全球最严重的经济打击。
卡塔赫纳的许多小贩、导游、酒吧和餐馆仍在等待大批游客回归。图据华盛顿邮报
在过去20年里,拉丁美洲生活在贫困中的人数几乎减少了一半。21世纪头十年的大宗商品繁荣,在矿业、石油和农业领域创造了就业机会,但拉美国家中产阶级(相对术语,指每天收入在13美元到70美元之间的人)仍然主要是个体经营者,包括小企业家和非正式工人。
他们是杂货商、珠宝商、街头小贩和旅游业经营者。
在新冠大流行的前两年,中产阶级有史以来第一次成为拉丁美洲最大的收入群体,这是世界上最不平等的地区之一在脱贫方面取得的里程碑式的成就。
然而,世界银行的一份研究报告显示,在新冠疫情中,除开巴西(巴西政府临时援助扭转了中产阶级因新冠致贫的数据),去年有1200万拉美人失去了中产阶级身份——该地区正式的、有薪水的工作持续缺乏;财富不平等依然存在,税法依然保护着富人;社会保障计划仍然有限,尤其是对中产阶级而言。
从一些国家的实际情况已经可以看到,不平等现象因新冠疫情而恶化,边缘群体(指有色人种、妇女、低技能工人)面临着一条艰难的复苏之路。
一个前中产的叹息:
“我觉得我又要从零开始”
新冠疫情暴发之后,拥有5000万人口的哥伦比亚,最贫穷的五分之一人口的收入减少了24.6%,中产阶级减少了15.6%,但最富有人群的收入却只损失了10.1%。
大约有160万哥伦比亚人失去了中产阶级身份,门多萨是其中之一。“我觉得我又要从零开始,”他说。
5月23日,门多萨和朋友在酒吧门口玩多米诺骨牌,妻子抱着孩子经过。图据华盛顿邮报
哥伦比亚政府数据显示,与2019年同期相比,2020年下半年,哥伦比亚470万非裔的劳动收入下降幅度是所有族裔中最大的。从统计数据来看,哥伦比亚非裔的收入已经低于哥伦比亚平均水平。疫情的冲击促使许多人采取行动,最近几周,数十万人走上街头,抗议不断加剧的贫困和不平等。
随着示威活动的继续,已有数十人在冲突中死亡。官方证实,至上周五,抗议示威活动已经持续一个月,在受疫情影响严重的城市卡利,至少又有三人在冲突中死亡。同一天,哥伦比亚总统伊万·杜克·马尔克斯宣布,向卡利“最大限度地部署军事力量”。
在一些受疫苗短缺困扰的发展中国家,疫情仍处于或接近高峰期,封锁和宵禁仍是一种生活方式。分析人士说,一旦哥伦比亚等国解除疫情封锁和控制,中产阶级应该做好迅速恢复的准备。
但到那时,许多人像门多萨一样,已经耗尽了积蓄,积累了债务,他们的孩子将会在教育上落后。对其中的非洲裔来说,他们还面临系统性的种族歧视,获得教育、医疗保健和互联网的机会相对更少。
一次举家回迁:
“为了家人,我必须要有创造力”
“打扰一下,你想了解真正的卡塔赫纳吗?”门多萨用费劲学来的英语清晰地询问欧洲游客。但游客们继续往前走,就好像他不存在一样。“这就是原因,”他指着自己乌黑的皮肤说。
疫情暴发后,卡塔赫纳的旅游业下降了90%,现在仍只恢复了三成。卡塔赫纳有400多家企业倒闭,其中就包括门多萨的。
门多萨的父亲是一名保安,母亲是一名食品厂工人,他在一间棚屋里长大。2017年,他开办了自己的小公司,有了两名雇员。
2018年,他的网站主打以非洲裔美国游客为目标,这为他带来了很多非裔客户。他从银行贷款扩大了自己的事业,在海滩边提供住宿和早餐,每月净赚1600美元。他的妻子在一家五金店当店员,每月可收入几百美元。那时候,他们会带着礼物回到门多萨出生的村庄,家乡的人都叫他圣诞老人。
现在他的网站关闭了,因为无法支付域名费用。他的房东把他从二楼的办公室赶了出去,两名员工也被解雇了,“我还欠着他们工资,”他说。
门多萨曾经的办公点,现在已经无法进入。图据华盛顿邮报
他的摩托车因他欠款被扣为抵押品。银行本周给他打了三次电话催还款,他把电话转到了语音信箱。他的妻子因为裁员失去了工作,而他在卡塔赫纳老城靠招揽导游业务度日。
门多萨举家搬回了出生的村庄以节省开支。他在卡塔赫纳赊购啤酒,然后拿到在雷伊港租的酒吧里高价出售,一个月大概赚350美元。他还会拿小额贷款去冒险,尝试重新回到以前的状态。
他说,“现在我又变穷了,我必须要有创造力。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的家人。”
一个孩子的“格格不入”:
功课退步,因“富家子弟”遭排挤
在门多萨位于雷伊港的家里,小小客厅里的一张桌子旁,7岁的大儿子伊曼纽尔·门多萨坐在摇椅上看电视,嘴巴张得大大的,但这已经不是他们以前在卡塔赫纳那个45寸的大电视。
门多萨7岁的儿子伊曼纽尔。图据华盛顿邮报
伊曼纽尔从前在私立学校读书,但每月45美元的学费现在看来太过昂贵。雷伊港公立学校的教师已经罢工一个多月了,今天,他没有课,也没有作业。门多萨付钱给村里的一位助教来辅导儿子,但他的功课还是落后了。
伊曼纽尔找出一份他以前私立学校的作业,结结巴巴地读着。在哥伦比亚,非裔群体的识字率低于全国平均水平。这让他的母亲恩格尔·卡罗莱纳很担心,“他以前能读完整句,现在他连字都读不出来了,我们祈祷他明年能重新回到学校。”
在雷伊港,伊曼纽尔还被村里的孩子欺负,他们把他看作“富家子弟”。但他家已经不再富有了。
他很想回到卡塔赫纳。“在那里我可以和朋友一起玩耍。”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