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1日,瓦姐在她的朋友圈感叹:“下个月又要交房租了!”
瓦姐从2007年开始在绍兴路92号开了一家名为“瓦尔登湖”的小时装店,店名源于梭罗的《瓦尔登湖》,生意一度不错,可疫情来袭,让瓦姐逐渐入不敷出。上海本轮疫情以来,她的小时装店已经闭店2个多月,营收为零,但每个月2万元的房租却是雷打不动地交着。如果要重新开张,一系列的手续、员工的返岗都是问题,尤其是瓦姐的店内如今都是冬季旧款服饰,供应商的新款也未到位,物流配送更是难点。
像瓦姐这样的小店还有很多。小店是上海经济的毛细血管,数目成千上万,虽然绝大多数默默无闻,但上海的烟火气正来自于它们。如今,这些小店热切期盼复工复产,可其中的焦虑和困难也不少。
租金:绕不开的难题
两个月的停摆,让很多小店难以为继。
瓦姐正在辛苦地支撑。瓦姐真名向芬芬,瓦姐这一称呼,是店里熟客们起的昵称。绍兴路从东到西不过500米,聚集着众多出版社和名人故居。和上海很多坐落在中心城区的小店一样,瓦姐的店面积不大,约30平方米。2020年的疫情让瓦姐感受到了一波寒意。今年的新一波疫情又来袭。“我们从3月中旬闭店,目前还没有收到通知何时再开店。”要说经营压力,对于瓦姐而言,最大的成本是房租。“该支付的店员工资不能少。因为是跟私人租借的店面,所以也没法减免租金。即使是关店,每月近2万元的租金支出确实是不小的开支。”过去2年让她目前有些入不敷出。
钱凯文是上海一家理发店的店长,门店位于一家新开业的高端商场内。他给记者算了一笔账,他所租的商铺价格不低,每个月要数十万元租金,加上人工和其他成本,估测每个月营业额要60万元才能保本。2个月没有营业,他损失了约100万元的营业额,虽然业主给予他一定程度的减租,但对于钱凯文而言,租金压力依然巨大。
第一财经记者采访了解到,租金可以说是所有实体店经营者都会遇到的挑战,如果是租借在国有企业的商场内,还会有一定的租金减免,但如果业主是私企或外资,则要看业主本身的策略了,很多私企业主未必会减免租金,还有一些承租人并不是和房东签订租房合同的,而是通过“二房东”甚至“三房东”,即使补贴下来了,受益人只会是第一承租人。小店业者的现金流实力普遍不强,很多小业者的资金只能支撑2~3个月。
人:申请流程与闭环管理挑战
复工复产,已经破不容缓。
对于小店们来说,要复工复产,第一关是从业者能够走出小区。
第一财经记者多方了解,零售店要调员工出小区返回门店,员工所住的必须是未涉阳楼,否则不具备返岗资格,符合该条件后,需要差不多6个步骤:首先要提供上海市商务委的相关文件、然后是提供保供单位的相关文件、再提供单位要求的复工申请书、第四步完成48小时核酸检测获取证明、第五步是自己做一次抗原检测并拍照保留结果、第六步是与所在小区、街道签订一份承诺书,保证由单位提供之后的吃住并在本轮疫情结束之前不再返回小区。
郑建平在上海一社区沿街有一间杂货铺,平时生意尚可,疫情来袭后,他的小店暂停营业至今。“我这类小店不属于上海市商务委‘白名单’上的保供企业,暂时也办理不了通行证,而且沿街店铺的位置特殊,在没有接到通知之前我也不敢贸然营业。2个月没有生意,对我的收益有很大影响。”郑建平对第一财经记者表示,上述步骤对大型零售商而言是可行的,但作为一家小店,也不是“白名单”上的保供企业,流程手续方面并不容易,具体的办理细则也不是很清楚,现在只能等通知。
“我已支撑了2个月,收支有点难平衡了。在与街道和居委会报备后,我就在自家小区送送货,相当于做个社区小‘团长’,保证正品和平价,所有的经营资质都报备给居委会。虽然销量肯定不如平时,但好歹有点现金流。”郑建平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同样的问题也在困扰瓦姐。“我还在等街道的通知。我们同一条街上的有几家小店已经率先营业了,但都是一些餐饮店,吃是刚需,服装是非刚需。我目前还不清楚像我这样的非保供企业性质的小店应该如何复工。但在上海开出一家10多年的店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想守住它。”瓦姐如是说。
根据公开的复商复工信息,商户需要在向所在的街镇(园区)提交恢复经营申请书、承诺书、防疫方案和员工名单并经审核通过后,商业网点便可恢复经营。
目前很多小店还在等通知。但即便完成手续,让部分员工返岗,接下来的难点在于闭环管理。
不少小业者反馈,如果是大店,那么员工还可以住在店内,但小店原本就面积不大,如果闭环式管理,24小时驻店,则小店主是难以负荷的。
“我们看到了复工复产,也看到了理发市场的需求,但我们的门店还在等通知。我的店今年才开业,还没有进入盈利期,所以经济压力挺大的。我现在一直与店员沟通,让大家准备之后的开店事宜。但我自己其实内心比较担忧的是,如果员工真的都返回店内,那我如何安置这些员工?让他们住在店里则地方不够,如果让他们住酒店,也成问题,因为现在入住酒店都需要办理一连串的手续和证明,不是你想住就住的,我们并非‘白名单’上的保供企业,很难开具相关证明让员工去住酒店。而住在店内,闭环管理挑战很大,万一出现阳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钱凯文告诉第一财经记者,相比住的问题,吃方面问题不大,目前外卖可以送达,且其所在商场内也有餐厅,可以外卖。
同样的问题困扰着不少小店主。上海一家烘焙店的负责人Candy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从3月底开始,她经营的烘焙店就已经暂停营业,在看到复产复工的通知后,她第一时间向门店所在的物业询问如何申请复工,但闭环生产的问题让她为难。据她了解,已经复工的同行中,员工都睡在店里。但她租用的门店的空间有限,还挤满了烘焙设备,工作起来温度很高,并没有卫生间等设施,因此并不具备居住条件。至于用餐则可以通过外卖解决。
对于几乎没有雇员的小店而言,老板就是店员,自己解决吃住的压力比拥有雇员的小业主要小很多。一个人驻店的问题不大,吃基本靠外卖。
至于复工后的员工核酸检测,部分小店业者告诉第一财经记者,如果是在商场内的商铺,那么就等商场来安排统一做核酸检测,如果是零散小店,那就需要自己就近到检测点做核酸检测。费用方面,4月29日举行的上海市疫情防控工作新闻发布会上,上海市卫生健康委副书记、副主任赵丹丹介绍:近日公布了首批534个常态化核酸采样点,方便市民核酸检测。为了减轻市民和企业负担,从5月1日到6月30日,本市常态化核酸检测点实行免费核酸检测。
货:原料+物流难点
小店要恢复经营,人要到岗,还要有货可卖。
供应商、原料和物流运输是小店业者复工的又一难点。
胡华琴在上海市宝山区经营一家农家土猪肉店,她的店面是3月中上旬开始封控的,属于较早的一批。胡华琴和丈夫经营这家猪肉店已有1年,因为卖的是冻肉,即使没卖完也可以放在冷冻库里,在这次疫情中他们没有太大货物方面的损失。上海本轮疫情来临前,该猪肉店一个月的利润在1.5万~2万元之间。
近3个月的停业后,胡华琴夫妻在期盼早日复工。目前,店铺所在街道已经通知胡华琴拿营业执照去申请“场所码”,等待街道通知具体复工时间。胡华琴的小店就是“夫妻老婆店”,基本没有其他员工,吃住在自家门店问题不大,但从货源方面来说,就有难点了,胡华琴的供应商在江苏,目前不知道物流情况如何,一旦现有货物卖完,后续很难确保新货顺利运到门店。
同样面临货物问题的还有一些餐饮食品类门店。比如一些小型咖啡馆,咖啡豆原料库存已经不足,新豆的供应和物流在短期内很难跟上,即便恢复营业,也难以满足订单量。此前有复工的茶饮店一度只能暂停接单,就是因为能够驻店复工的员工数量少且食材原料有限,然而网络订单太多,于是引发了爆单,极少的门店员工根本来不及准备大量的订单货品,一时间既要面对投诉,又要加班制作,所以只得一度暂停接单。
服装小店也有同样的问题。瓦姐的时装店内基本都是冬季款服饰,已经不适合现时季节,如果要恢复营业,她需要重新进货,可是很多服装供货厂也并未恢复生产,即便是有货的厂家,如今也不能保证物流配送到店。
业者也在努力解决。Candy告诉第一财经记者,目前烘焙行业大的供应商如恒天然等都属于保供企业,满一定的金额比如1000元,经销商就会派车送货上门,因此黄油、牛奶、面粉等常用原料还可以获得,但相对使用较少的一些原料以往主要通过电商购买,如今就比较难买到或送货时效无法保障。
当然,也有中小业者打通“堵点”后复工了。
2022年5月22日深夜12点,随着最后一车婴幼儿配方奶粉装车驶出工厂大门,上海花冠营养乳品有限公司(下称“上海花冠”)总经理聂雯晶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是上海花冠在5月3日正式复工复产后,向市场发出的第一批婴幼儿配方奶粉产品。虽然发货的总量并不算多,但对于上海花冠和经销商们而言,都是一场“及时雨”。
疫情之下要让暂停了1个多月的奶粉工厂重新转起来,难度着实不小。进入5月时,在各级政府和街道的帮助下,上海花冠的员工团队终于达到了50多人,具备了维持最低程度的生产运行的条件。
然而,每天原辅料的消耗和供应又成了新难题,一罐奶粉需要乳清蛋白粉、乳糖、益生菌等几十种原辅料,缺一不可,甚至缺少纸箱、奶粉罐,生产都无法进行。聂雯晶告诉第一财经记者,为解决问题,原料采购部每天都会列出一份原辅料的库存清单,上面会标注现有原辅料的存量还能支撑多久,经过努力来保障原辅料供应。在上海花冠看来,最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目前人员到岗情况、原辅料运输等难度也在好转,工厂的生产还在继续,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根据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公布的最新信息,截至5月13日,上海4家婴幼儿配方奶粉企业中,已有2家复工复产,全市10649家婴幼儿配方乳粉经营企业中,已有487家复工,占比4.5%。上海花冠也已经在期盼6月的全面复产复工。
场:顾客在哪里?如何结合线上?
如果小业主能解决上述所有问题,走到重新开业这一步,那么他们将面临是“场”的问题——有没有足够的客人,是否可以在线获客?
还在等通知的胡华琴告诉第一财经记者,若门店开业了,需要足够的订单量才能维持一定的销售额。“此前门店大多数客户都是直接来店购买,因为生鲜产品需要亲自挑选才会比较放心。我们也暂未使用第三方外卖平台。而在复工以后,不一定有足够多的顾客可以自由出入小区进行购买。如果未来使用第三方外卖平台,那也需要足够的骑手接单才能维持正常运营。这一切都不太确定。”
瓦姐和钱凯文都认为,恢复营业后,会有一段时间客流稀少,且难以在线运作。瓦姐说自己是个“老派”的人,坚持传统开线下的小店铺,没有做淘宝店,也不会去做直播。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即便恢复开店,顾客也很少,而自己不做电商,且物流配送也比较困难。
钱凯文的理发店在商场内,他估测恢复营业后的客流不会太多,且理发与网购不同,网购还可以配送到小区,但理发必须顾客本人抵达。“除非本轮疫情结束,大家都可以自由出门,否则我们复工后的到店客人不会很多,但这是一个必经的过程,我也有心理准备。”钱凯文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同样面临挑战的还有插画文创店“鲸字号”,该店位于上海黄浦区自忠路414号,建筑风格是联排英式洋房。从3月闭店以来,门店没有任何收入。近期,上海的超市、餐饮门店逐步恢复,但“鲸字号”门店还没有启动复工。“插画文创属于非刚需品,我没有了解到有相关的复工申请文件。其实我们的文创产品可以线上下单,但目前物流仍不畅通,即便店铺营业,也无法发货。快递现在只有京东和顺丰,而且只接公司大单和保供渠道,我们暂时很难送货。”“鲸字号”店主张晔告诉第一财经记者。
疫情期间,“鲸字号”线上插画课程仍在运作。张晔介绍,3月底以前,线上课程整体还保持着和日常数据持平的状态。但在4月,线上业务也开始受到疫情影响,日常报名数下滑了3~5成。因为用户地区分布上前三位分别是广东、上海、浙江,这些用户受到疫情波动明显。
告别:也是新的开始
面对诸多挑战,有些小店正考虑或已经选择了告别。
“我们暂时维持基本生活是可以的,但不可能一直这样下去,现在我们在等通知,也准备复工,可如果后续的供货、物流难以跟上的话,那我们的店铺就难以维系了。房租和其他开支一直这样支出下去,我们是消耗不起的。我们可能会另找出路,比如回老家,或者改做一些成本较低的生意。”在胡华琴看来,关店离开或许是一种选择,但这并不意味着退出市场,而是改换其他更适合的方式重返市场。
在小区正做着“团长”的郑建平也在思考未来的去向。“现在到底何时可以重新开店,还未可知,一切等通知。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比如我这家小型实体门店还要不要开下去。如果真的有很多困难的话,那我不如转型到线上。这次疫情,通过社区团购,我也看到了社群经济的商机,如果你有好的货源与合理的价格,其实未必一定要有门店。或许我之后会择机把业务都转到线上,关闭小实体店。”郑建平这样认为。
“鲸字号”门店则直接选择了告别,但也是该品牌新业务的开端。
“今年6月底是原定店铺租期到期,我们已告知房东不再续租,最晚7月初店铺就将正式关闭。虽然闭店很遗憾,但我们的团队还在。闭店以后,‘鲸字号’将继续作为插画平台发出光和热。重点会放在线上课程和插画文化的内容输出,比如书籍出版、文创品合作等。”张晔表示,其实文创业务在线上进行开发合作的前景很不错,值得发展。
无论如何,小店业者们在努力着。两个月,上海从春季进入了夏季,这在两个月里,他们的心情也似经历了一场换季,他们有过失落,也曾迷茫,或许焦虑但又心怀希望。复工复产的道路上,他们一直在努力,去尝试打通堵点,即便是无奈地告别,也在筹谋以新的姿态重返市场。小店看似不起眼,却五脏俱全,折射出商业世界的百相,相信他们的坚持终会得偿所愿,一切都未来可期。